第 85 章

 

第 85 章

蓝蝶依依不舍飞离应淮序指尖，他转身，看见重重帷幕之后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两段记忆逐渐重合在一起。

他曾漠然看着年幼的龙子努力攀上宫殿外层层玉阶，也曾主动来到南海，从龙王身边将他带走。

他曾罚他在菩提嶂下用剑气刻出满壁经文，也曾在望舒宫中为他剥一枚松子。

他两次为他挥刀剜出别人的骨头，也两次亲手为他带上镣铐。

师叔，师尊。

镣铐在脚踝处磨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漫长的时间将这种疼痛刻印在灵魂之上，哪怕换了一具身体也依然存在。

应淮序疼得后退半步，很快又提步站回远处。

他不该退缩，他已不再被困住。

他从银河上一跃而下，坠入凡间，被凡人所救。他们的眼泪融化了他的禁锢，他的罪孽已经得到宽恕。

应淮序从凌乱纷杂的记忆中清醒过来，他轻轻唤了一声：“师尊？”

那人却没有看向他。丹炉下的火焰跳动着，他的脸一半显露于光明，一半隐没于黑暗，像戴着一副面具。

丹炉中散发出阵阵清香。

最后一缕烟雾也袅袅飘上天际消失不见，炉盖自动弹开，露出一丸光华流转的丹药。

宫外传来一阵嘈杂的惊呼。应淮序擡头朝窗外看去，天边显露出奇异的霞光，应验着有至宝降世。

还魂丹。

难怪花惊定的求援会毫无音信，他本也不在乎这具身体是死是生。他需要的只是一具尸体，或是一块能容纳灵魂的泥巴。

决真子终于起身，他伏在案前研墨，朱砂化开，染红雪白的羊毫。

一笔朱红落在应淮序手背，延伸出一抹冰凉蜿蜒的曲线。

应淮序静静看着手背上的线条逐渐连成大片符咒。他环视四周，满宫傀儡都汇聚在角落安静待命，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同样鲜艳的红痕。

他突然感觉到脸上有点痒，伸手去碰，却摸到满手眼泪。

泪水落在决真子袖口处的祥云纹上，水意加重了那一块的颜色，流云也因此变得沉重。

湿重的云朵让决真子笔一顿。

“怕吗？”

应淮序不语。

决真子继续道：“那是还魂丹。”

“是吗？”应淮序终于开口，“炼制还魂丹对师尊而言也非易事，不知师尊是为了让谁还魂？”

决真子终于擡头看了他一眼。

那样温和的声音，却是那样淡漠的神情。这淡漠与他的云儿没有半分相似，合该只是泥土化作的妖孽。但是……却又如此熟悉，如同千百年前有人也这样无情地看着他，对他说——

“从此以后，我与师叔恩断义绝。动如参商，永不相见。”

见他不语，应淮序又问了一遍：“师尊想让谁还魂？又还魂到谁的身体上？”

决真子朝他冷漠地微笑：“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应淮序苦笑。

朱砂在皮肤上逐渐凝固，所有红痕连成篇章，在他的身体里种下一个契约。

还魂丹可以让已死之人的魂魄重新降临到合适的身体上，但是赶走这具身体以前的灵魂而不损伤身体的本来机能，需要做另一番布置。

契约是其一，引子是其二。

决真子摘下腰间锦囊，打开后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缕拴着红绳的头发，用它做引子便可以召回主人的魂魄。

那头发被保护得很好，虽然已经离体数百年，依然富有光泽。应淮序看着那缕发丝，心绪晦涩难当。

决真子并不是出于什么旖旎心思才私藏他的头发，他只是早早便开始为今天做准备。

他带回簿疑剥骨取角替他续命，若是没有簿疑，他也不会让他就此死去。他会想方设法炼出早已失传的禁药还魂丹，至于抢夺谁的身体，他又怎会在乎？

应淮序微微闭眼。

没有簿疑，也会有别人。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会有人因他而死。

决真子捂嘴轻咳一声。

还魂丹本该是仙人才能研制的丹药，他强行在下界制出还魂丹，当然会付出代价。他早就该飞升，只是一直压抑修为才勉强留在此界。这次犯禁引得天道注意，九重天雷当头，他却不肯渡劫飞升，逆行功法将自己打落两个境界，才让雷劫散去。

应淮序心中某处泛起细微的酸涩。

何必呢？他不过只是芸芸众生在普通不过的一员，何必总要这般三翻四次替他逆天改命？

他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