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 67 章

应淮序从桌案上吃力地爬起来。

散乱的发尾在之前的混乱中落入砚台,沾了金墨,在满是红痕的肌肤上拖出璀璨的几笔。墨水让发丝滞涩凌乱,应淮序没办法自己梳理,索性不管,任由它卷曲着从肩头垂到腰间。

他拢好衣服,忽视腿间不适,从桌上跳下来。整个房间一边狼藉,他环顾四周,心想这里不能再让容燕栖住了。

窗外不远处就是望舒河。

当年为他修建这座寝宫时,师尊画废了许多图纸,才从九霄穹顶找出这样一个地方,既能让望舒河从当中穿过,又能最大限度地享受阳光,与师尊的主宫也距离很近。

应淮序赤脚来到望舒河边,将冻红的双脚浸进河水。

从前他不会这样做。望舒河的河水都是九霄穹顶上融化的冰川水,就算天上悬挂的太阳再怎么耀眼,河水的温度也依然冰凉刺骨,比两岸的雪地还要冷。

它冷到不容许任何生命存在,而如今却孕育了游鱼。九霄穹顶上那块断角不断散发着光与热,像一块永不熄灭的炭火,让千年冰山都暖和起来。

银色的小鱼游过来啄了下他的脚踝,有些痒,应淮序不由得笑了下。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回头后看见来人便又是一笑。

“魔尊?他竟然把你放出来了。我让他这样生气吗?”

“他害怕被取代。”

红瞳黑衣的魔尊盘腿坐下。他看向应淮序,奇怪于他到现在依然平淡冲和,好似不在意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一样。

如云一样的墨发挡住他脖颈上的痕迹,阳光下的他轻盈得好似马上就能飞起来,发尾处的金墨却喧宾夺主,金锁一样生生将这朵云重新禁锢回人间。

应淮序伸手捏了把河底的泥沙,小鱼在他指间穿梭。

“他怎么会被取代呢?明河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就被他取代了吗?”魔尊笑笑。

应淮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再说什么“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之类的话未免自欺欺人。到底该如何界定一个人究竟是谁,连他自己也有些糊涂了。

命运实在是个撇脚的小说家,曾经应淮序害怕魔尊对他动手动脚,设计让他沉睡将身体留给明河。现在反复折腾他的却是明河,偶尔极怒时魔尊出现,应淮序才能得到短暂的安宁。

有时候连应淮序都觉得奇怪,问过他怎么变得这样正人君子。

魔尊的回答很露骨:“我若敢对你做什么,他会千百倍报复到你身上。他已经疯了,别再试图激怒他,他是真的会干死你。”

“我没有想过惹他生气。”

“你不想,可外面的人很想。”

应淮序擡眼:“你是说那些来救我的人?”

他从前只将这个世界当做游戏,灵石法器对他而言不过是游戏币和道具,他不是很珍惜,自然可以漫山遍野到处送出去。那些东西对他而言只是赘余,对旁人而言很有可能就解决了一次燃眉之急。他不曾计算过,但曾有人说“大半个修真界都受过望舒少宫主恩惠”,这话应当不是夸张。

簿疑入宫那天许多人都看见了,人多眼杂,他被簿疑囚困望舒宫的消息也一定早就传得天下皆知。修真界修士的确人人都以修道长命为己任,但求长生与求大义并不冲突,得知他被囚,必定有不少人宁愿冒险也会设法来救他。

“他们甚至没见过应真君你的模样,不过是收到几封灵蝶送来的信件而已,就愿意冒着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闯入望舒宫来救你出去。”

魔尊像是自嘲般笑了一下。

“真君爱猫,他从前没少替真君喂山上那些猫儿。真君可知,自你被囚后,那些猫见了他都要跑过来咬他一口。”

“真的?”

“真的。”

应淮序实在忍不住,扶额笑起来。连日来的疲惫困倦因这一笑一扫而空,他心中终于松快几分。可这轻松愉悦的神色没持续太久,他眉眼渐渐又沉下来,思量着那些他很想解决又无力解决的难题。

魔尊看着这个样子的他,有时候会有片刻恍惚,以为他们回到了前世最后的那半年,平静的、相顾无言的、只有隐秘的渴求涌动着的半年。

“真君可以吻我一次吗?”

“嗯?”应淮序擡眼看他,“真君不怕我被他干死了?”

“……”

那双红瞳定定地看着他,逐渐渗进点点墨色,明河要回来了。应淮序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安抚道:“下次吧,下次一定。”

簿疑仿佛不知疲倦,又好似对这种事永远不会腻味。有时候应淮序勉强攀上床沿又被一把扯回去,会觉得或许魔尊没有夸张。

所以某日簿疑回宫第一件事不是过来解他衣带,他反而有些不习惯。

他拉过簿疑背在身后的手,拂开衣袖后,果不其然在手背上看到两个小牙印。显然是毫无防备甚至故意撤走防御罩免得攻击者崩了牙,不然那些小东西怎么可能咬穿烛龙的龙鳞。

应淮序忍俊不禁,拉着簿疑在床边坐下,把他的手放在膝盖上为他上药。

“别伤害他们。”他轻声道。

“我不会跟一只猫计较。”

“你知道我说的不只是猫。”

片刻沉默后,簿疑伸出手勾住应淮序的下巴强迫与他直视。

“那就要看师叔的表现了。”

见应淮序不说话,簿疑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物,展开后上面的内容让应淮序瞳孔一缩。

那是一副肖像画,画的人正是簿疑。

容燕栖的画有让人入魔的威力,但他从不会为了这个目的作画,他是一个真正的画者。可他怎么会画簿疑?簿疑亲手将他赶出玄度宗,刀宗也因为簿疑全族覆灭,他不可能是出于正面情绪为簿疑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