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第 39 章
花惊定信守承诺去找了毕渊冰。毕渊冰心中只有应淮序,辨认出他的笔迹后,就立刻前往决真子寝宫。他对其余事没有任何概念,故而兔子会说话也引不起他的注意。
花惊定看着那个每一步都宛如落地前就丈量好长度的傀儡快速离去,浑身打了个寒战。他果然还是受不了傀儡这种恶心玩意儿,只有那些面慈心苦的正道修士才会倾心于这种东西。
而后,他又来到林沉风的竹阁外。
他心中哂笑。应云那个傻子,以为破了禁制就能逃出去吗?
没有灵力波动的身体连决真子的禁制都拦不住他,更何况只是林沉风的。他大摇大摆跳进阁内,一眼就看到床上静卧的人。
他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林沉风,随即便将视线转移到剑架上。那里摆放着一把长剑,剑柄朴素无纹饰,剑镗处却雕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龙头,龙舌吐出雪白锋利的剑脊。
剑身通体呈青色,剑刃处泛着凛凛寒光。
即使只是一缕神识,花惊定仍旧感受到魂魄处传来的拉扯感。他扑上去,一口咬住那个青色龙头。
就在那一瞬间,决真子瞬间出现,将他掀飞数米之外。
兔子倒地翻滚两圈,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就算这样,三瓣嘴仍旧死死咬着长剑不放,那龙头明明是玄铁所铸,此时却像棉花一样,被兔子的牙齿咬变形。
竹床上沉睡的林沉风面露痛苦之色。
白兔在决真子再次出手前传音道:“师尊真狠哪,我怎么也算是你半个徒弟吧?若你当初带走的是我,那我如今合该叫作林沉风,你说是不是?”
决真子漠然道:“滚回你的魔域。”
话音刚落,他突然神色一变。
见他面色有异,白兔便知道他已察觉到禁制破裂。他齿尖更深地陷入青龙皮肉里,挑衅道:“师尊若是顾忌林沉风性命,想杀我就没那么容易。可师尊若和我继续在这里纠缠下去,你的小云朵早就跟人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不知林沉风和小云朵比起来,谁更重要呢?”
决真子指间捏出法诀起手式。
白兔浑然不怕,他死死咬住青龙命门,自己的魂魄与玄铁龙头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他却依然讽笑道:“师尊还不追吗?小云朵跑远了哦。”
挟带怒意的一击袭来,不偏不倚地刺入白兔心脏。附身其上的神识破碎开来,临死前仍旧在狂妄地哈哈大笑。
决真子将青龙剑重新放回剑架。他伸手抚过剑镗处的齿痕,变形的龙头立刻恢复常态。床上的林沉风眉头也终于松开。
寝宫中已经不见应淮序踪迹。
只有毕渊冰跪地请罪,满宫蓝蝶翩翩起舞。
一只蓝蝶落在决真子指尖,他轻轻拂过那纤弱的翅膀,指腹上便沾染了些蓝色鳞粉。蓝蝶毫无留恋地飞走,决真子突然出手,指间剑气将毕渊冰的身体划得七零八落。
但是很快,那些身体的零件自发活动起来,重新组合成毕渊冰的模样。
*
夜色浓重,九霄山下,有人趁夜赶路。
他明明是孤身一人,却没有直接骑马上路,而是不嫌麻烦地用上马车。车厢用料朴实却十分宽敞,车帘因风而起时,能看见厢壁一盏马灯透出暖黄色的光。
他坐在车厢前的驭位上,身前是能一日万里的灵驹。因为车厢内空无一人,缺少重量压制的车轮在疾速行动中颠簸不已,咕噜咕噜的响动声在寂静夜色中显得有几分清晰。
突然间,急速转动的车轮微微一滞。
那变化只在一瞬间,轻微得就像只是一片树叶落下、一阵风吹过一样,连以迅疾敏感著称的灵驹都没有丝毫察觉,驭位上的人却似有所感,嘴角扬起一抹极微小的弧度,又很快压下。
他轻轻抚摸灵驹背上的细毛,示意它稍稍放缓脚步。
车轮仍旧咕噜噜响着,只是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明显,轻小得可以融进夏夜的声声虫鸣中去。
后半夜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下。簿疑下车,恭敬地立在车帘前。
“师叔,谯明山到了。”
车内久久无人应答。
簿疑于是向前一步,伸手轻轻将车帘掀开一角。
车厢刚刚停下,厢壁上的马灯还在摇摇晃晃,暖黄色的光线便也随之流动着,好似将要满溢的蜜糖。
暖洋洋黏糊糊的蜜糖中,有人正窝在狐皮斗篷中睡得恬静,小巧的下巴完全陷进白毛之中,长睫在脸颊上打出投影,黑白分明,如鸦羽落入雪中。
一册话本夹在指间欲掉不掉。
簿疑靠近轻嗅,果不其然闻到那角布帘内透出的茶点香气和融融暖意。所有的一切都在吸引他继续向前,然而他却将默然静立片刻后,将那一角车帘放下。
仍旧有一线灯光从布帘与车厢的缝隙中透出。
簿疑坐在车辕上,静静看着那一线暖黄色。
的确很少,但是够了,簿疑心想。
在师叔面前,贪婪也是冒犯。他不欲冒犯,故而守着这一丁点明亮便已觉得心满意足。
偶尔灵驹打个响鼻,牵动车帘微动,那一线明光便也闪闪烁烁,泄出更多温暖与茶香。那时他的心也为这难得的嘉奖微微摇晃,像被风吹皱的水面一样泛起涟漪,纷繁心绪千丝万缕,俱都化作绕指柔。
强硬的理智与克制之下,他凝视着那一线明光,等待下一次全无规律的嘉奖,心中无思也无想。连识海中魔剑也被这样的沉静宁和镇住,所有恶念翻滚叫嚣却毫无作用,最终无奈地藏进深处。
应淮序醒来后,先是怕冷地拢了拢斗篷,一张脸几乎快要全埋进狐貍毛中,趁得唯一露出的眼睛更加湿润圆滚。
他还未完全清醒,咕哝着问道:“我们到了?”
车外传来簿疑平稳的声音:“已经到了。”
应淮序这下才完全清醒过来。
听见簿疑的回答,他便知道自己悄咪咪上车来吓对方一跳的计谋已经败露,倒也不失落,一掀帘子,蛮有兴致地看向车外站姿十分规矩的师侄。
他如今已是青年人,身量长了不少,音色也厚实起来。尤其是看过来时的眼神,逐渐开始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应淮序问:“明河独身出门,为何要备马车?”
簿疑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若师叔会来,就能派上用场。”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若是我被师尊绊住不得其法,干脆就在望舒宫中睡大觉呢?”
这一次,簿疑沉默了许久。
他不知道师叔会不会来,他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便会为师叔的到来做好完全的准备。
这并非是需要猜测答案之后才会做的事情,他早已经习惯成自然。
就像后山小院中桌上永远摆放着两副碗筷——在连他自己都未尝发觉的时候,他便已经给自己的生命中预留出另一个人的位置。
应淮序没等到他的回答,便自己先找了个合乎情理的理由。
“想来肯定是明河知道我的为人,路见不平,所以按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乐呵呵地自吹自擂,当然也没忘记夸一夸忠实听众。他伸手摸了把簿疑的头,“好孩子,师叔没看错你。”
这句话亲昵有加,却又长幼有序尊卑分明,温柔地把他们划分成两个世界的人。再一次听见这样的话,簿疑已经从最开始的难受变成现在的风轻云淡。
他心中近乎冷漠地想:不,您看走眼了。
应淮序跳下车,离开前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车厢里可以说是一应俱全,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有,角落还砌了一个烤火炉,将他深夜出门赶路、被迫加班的苦闷一扫而空。但接下来要弃马车步行,不能再这样舒服了。
古籍上记载的谯明山是一座相当富足的山,其上无草木生长,却遍布矿产。历经沧海桑田,他们如今看见的谯明山郁郁葱葱,不见采矿淘金之人,只见家家户户门前堆起的柴火炉灶。
这座山上常有野兽出没,山脚地势平坦,且有谯水流经,对农户与猎户来说都是好去处。虽说已经与古籍上记载的模样没一处相同,但仍旧是一座富足之山。
走到天边泛起薄光的时候,他们来到山脚。
应淮序敲响一处农户的房门,许久无人应答。他又连着访问了几家,要么依旧没人说话,要么就是一句简洁烦躁的“到别处去”。
“看来他们已经被那魔物吓坏了。农人胆小,谨慎些并没有什么错处。”应淮序想了想道,“山中应有猎户的住处,走,我们上去看看。”
他们一路四处观察,时不时停下来就路边妖兽出没的痕迹互相探讨几句,上到山腰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清晨时分。
天边泛起灰蒙蒙的蟹壳青,浓雾未褪,散射的天光也有气无力,勉强够人看清脚下的路。
按理说这个时候住在山脚的农户应该已经起床,燃起今日第一缕炊烟,但是应淮序等了又等,山脚依旧毫无动静。
路边猎户的小木屋隐藏在树林内。
应淮序走上前去,看见木门上贴着的画像。不是神荼和郁垒二位门神,而是浑身雪白长毛、长着似鹿长角、蹄后生着飞羽的异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