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第2页)
应淮序敲了敲门。屋内传来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有人在门后扬声问道:“谁?”
“过路人,想讨口水喝。”
木门被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见门外两人看上去的确不像是奸邪之辈,那黝黑大汉将门打开,虽然仍旧神色提防,却侧身让出位置:“进来吧。”
屋内是他的家眷。穿着粗布麻衣的妇人坐在窗前,借着天光穿针引线,见有人来也不过擡头看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几个小孩子躲在柜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来客。
猎户请他们坐在,有给他们倒上茶水。
“这茶不好,两位仙师将就将就。”
他一语就点破两人身份,应淮序心中并不慌乱,笑道:“看来居士已经见过我们的同伴了。”
猎户点头:“门口那画像就是一位白胡子仙师给我的,说是能辟邪。”
“效果如何?”
“的确比门神好用。那些怪东西不敢进门,却也总是徘徊不去,讨厌得很。”
应淮序一面听着猎户抱怨,一面观察房中几人的神色。
此地妖兽横行,他们心中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全,所以就算强打精神,也难掩面上神色沉重,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下一刻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尽管如此,当应淮序说他们二人想要借宿的时候,猎人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眼妻子,然后答应下来。
正是吃早餐的时候,簿疑借用猎户家的厨具,用自带的食材给应淮序做早餐。猎户妻子心中好奇,也在一旁旁观,时不时提问两句。小孩子围在他们身边,叽叽喳喳小声吵闹着,屋子里的气氛总算松快几分。
应淮序坐在桌前与当家主人聊天。
他的气质飘然,声音动听,很快就让对方放下心防,将村庄里的怪事竹筒倒豆子一样抖出来。
“我们村子原本也是很平静的。说不上多富裕,也算衣食无忧。但是近两年突然出现了很多长得奇形怪状的妖怪,我们请了除妖师,用尽一切办法,也没能将它们除尽。后来听从几位拿着拂尘的仙师吩咐,在门上挂起白泽旗,这才让它们安分许多,可也只是不到屋里作乱而已。它们仍然会在田间山林里出没,没人敢外出种地打猎,再这样下去,我们整个村子都要饿死。”
应淮序不忍见这样一个铁血儿郎在他面前流泪,几句话将他劝住。吃过早饭后,他便带上簿疑外出除妖。
真正厉害的大妖都已避世不出,这些精怪都是些小角色,甚至不是天机宗那群柔弱卦修的对手,自然也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不过短短数日,谯明山中精怪便被一扫而空,剩下的漏网之鱼闻风丧胆,不是逃走就是躲起来,不敢再出来作祟。
若非应淮序不欲杀生,只是给它们身上立下不可再接近人族的禁制,这个速度还能再快上两倍。
忙碌几日后终于得闲,在回村落的路上,应淮序问:“明河除妖数日,可曾有什么发现?”
“天机宗危言耸听,此地并非是魔兽出世,而是神兽出世。”
“哦?”应淮序心中很满意师侄的敏锐和博闻,面上仍不动声色,“何以见得?”
“弟子短见薄识,这山中精怪许多都不认识,但谯水当中有一种鱼,曾在古籍上见过它的描述。因为记载得实在奇怪,弟子想象不出,故而印象深刻。”
他们对视一眼,应淮序很有默契地接道:“明河是说何罗鱼?”
“古籍上说何罗鱼一首而十身,今日得见,才知并非胡诌。何罗鱼数千年前便已绝迹,至今只有文字记载,无人知晓真颜,大概只有传说中的神书《鬼神图录》才有画像。死而复生,也应该只有神明才能做到。”
“明河既已猜出是神兽,那可有猜出名讳?”
“传说古神兽白泽绿发戴角,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时常伴随人间贤明君主左右。乃众妖之首,曾将精气游魂所化而成的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精怪记录成册,叫做《鬼神图录》,白泽凭此书号令群妖。即便是一副白泽画像,也能让众妖不敢造次。”
“明河说的不错,此地精怪如此猖狂,的确是因白泽。天机宗知道此事难解,故而丢给我们,他们倒也不算毫无良心,不是还留下了白泽旗作为暗示吗?不过明河有一点说的不对。他们故意隐瞒非但不是在危言耸听,反而是在粉饰太平。”
“师叔的意思是?”
“白泽是象征祥瑞的神兽,身为神兽却行恶事,明河以为如何?”
“莫非他入魔了?”簿疑有些奇怪,“神兽也会入魔?”
应淮序笑笑:“连神明亦可入魔,何况神兽呢?白泽是预示帝王贤明的神兽,白泽入魔,人间必定大乱。天机宗预测帝星有难,也是在暗示这一点。”他坏心眼地吓唬道,“此行极为危险,前方不知有多少陷阱等着我们跳,明河可有后悔当初逞强?”
簿疑很自然地回答道:“与师叔在一起,怎会有悔。”
应淮序眼角微弯:“我知明河心意。”
他心情颇好,座下马匹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开怀,缓步逐渐变成小跑,小跑逐渐变成疾驰。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不愿拉扯缰绳让马儿停步。
他一面策马狂奔,还一面回头和已经落后很远的小师侄打赌:“明河!比比咱们谁先到村口!谁赢了谁就答应一个条件!”
他如今在小辈面前耍赖皮也可以耍得光明正大毫不脸红,喊完后就回过神一夹马肚,更快地朝前方奔驰而去。
村口处炊烟袅袅而升,精怪不再作乱之后,村中农人都已经恢复正常生活。他们很感恩两位仙师,尤其是应淮序毫无架子,他们心中便更是亲近。
此时远远见到应淮序策马而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前来迎接。见他头上燕翎冠被风吹得歪斜,都欲请他前去自己家中梳洗。
村中有耕读之家,见他这副模样,笑说有侧帽风流之意。
应淮序谢过他夸赞,见簿疑跟来,一时兴起,问他可知侧帽风流是何典故。簿疑这次总算被难倒,他天天泡在玄度宗的藏书看那些心法剑诀,自然不像应淮序时常看些杂书,还有老乡小七和他唠嗑。
“此方小世界的中原国号为隋,当今皇帝娶独孤氏为后,以独孤信为国丈。独孤信打猎晚归,为赶宵禁骑马狂奔,不慎被风吹歪帽子。不料被人见到后,第二天城中便到处是故意带歪帽子的人。”
“师叔博闻广志,弟子佩服。师叔似乎很喜欢人族?”
应淮序正想说他自己就是人,一时间想起自己在这个世界并不算人,于是改口道:“天道尚且偏爱人族,我又怎么能免俗呢?”
他伸手在簿疑的黑玉护腕上一点,当年赠送给他后,便很少再见他摘下来。
“不过依我看,明河也未必不如这独孤郎。当年生辰宴上一曲剑舞,黑玉便因之价贵。”
簿疑微怔:“师叔觉得是因为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自然是师叔自己。”
应淮序失笑:“明河,我那日又不是第一次戴这东西。”
“可那日却是师叔第一次出现在外人面前。”
应淮序眨眨眼睛,听簿疑续道,“师叔喜欢蝴蝶,满宗门便人人都以拥有翩翩为傲。师叔喜欢猫,九霄山脉十一峰除了穹顶终年大雪,其余地方随处可见猫群。”
簿疑的话很有说服力,但应淮序坚定地认为都是巧合而已。蝴蝶和猫咪本身就足够可爱,怎么会是因为他才在宗门里饱受欢迎呢?
二人都认为对方才是玄度宗版独孤郎,谁也说服不了谁,应淮序索性大手一挥:“不如咱们这次都当一回独孤郎!”
簿疑好奇:“师叔想要如何做?”
“明河可知,修士行走凡间时不能随意将真名透露出去。可别小瞧凡人,他们也是很聪明的。我记得师尊曾经讲过仙人被囚禁人间的故事,帝王之家聚集了人间所有智慧,到时候行走王公贵族之间,我们要万分小心。”
他看了眼手里的燕翎冠,出门在外戴帽比束冠更方便,故而离宫时他特意带上这顶帽冠。
“既然人说侧帽风流,不如风流到底。咱们就借他独孤姓氏一用。独孤明河?还是独孤疑?明河喜欢哪个?我看都很好听。”
“弟子更喜欢明河二字。”
“迢迢一水隐星妃,明河就是银河的意思。我不会取名,但你的名字倒是取得不错。”应淮序得意道,“既然你是满天星辰,那我便作孤独月吧。”
簿疑心中一颤。
暮色浓浓压下,天边皎月已经攀上树梢。他没来由地想起曾在师叔玉简里无意中听见的唱词。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如果这是他在海螺里听见的歌该有多好。
若这首歌才是他的命运,他想,他会有勇气赢下和师叔的那场赌马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