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第2页)
应淮序心中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寸步不离地守着明河,愧疚之下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道:
“好,师叔不走,师叔永远陪着明河。”
簿疑不再说话,依靠在应淮序怀中近乎死寂。要等很长时间才能感受到他呼出一口气,每每这时,应淮序提起来的心才能稍稍放下,心疼地抚摸他的发稍。
此时对簿疑来说,连呼吸都会牵起一场剧痛。
灵气终于逼进识海,魔剑感受到陌生气息的存在变得暴怒。被砍掉一臂后就总是缩成小小一团躲在角落的剑灵身躯突然膨胀百倍,阴翳笼罩整个识海。
然而来自神明遗物的精纯灵气不害怕它的虚张声势,如利剑般捅进它的身体。剑灵吃痛,开始猛烈攻击识海的主人,妄图同归于尽。
簿疑呕出一口鲜血。
剧痛之中他仍然捂嘴想要掩饰,然而血液不断从他身体各处胀裂的破口里流出,濡湿黏腻的感觉终于惊动了应淮序。
他急忙将各种丹药塞进簿疑嘴里暂缓他的伤势,随后一边帮他传输灵气一边焦急地联系剑灵。
“小七,明河他没事吧?”
【他是男主能有什么事?】
“可他现在情况看上去不太妙。”
【放心,男主怎么样都能转危为安的。他会找到自己的路。】
剑灵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应淮序,却在剑主的识海里疯狂咆哮。
【汝以何证道!?】
簿疑恍恍惚惚想起这个问题似乎曾经它也问过。那时候他求师叔为他加冠,强行证道后为自己续了这几年寿数,然而到现在也没弄清自己当初究竟证的是什么道。
或许偷来的终究要还回去,不管是偷来的重瞳,还是偷来的生命。
炼化到一半的龙瞳中师叔的倒影影影绰绰,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真切。若是在死前再看师叔一眼……只要能再看师叔一眼。
他突然间撤去识海里一切防御,陌生的灵气涌入其间,将魔去驱赶得抱头鼠窜。剑灵咬牙撑起身子护住识海中心的魔剑,无数路过的灵气趁乱在它身体上撕咬下一大块灵体。
无路可逃的魔气钻入簿疑的经脉,刀剐一样的疼痛冲刷着筋骨,簿疑却一声不吭。牙齿因为咬合太过用力渗出血液,他将满嘴腥甜咽下喉管,不露分毫异样。
龙瞳的炼化越来越接近尾声,师叔的身影逐渐清晰,只是依旧蒙着一层薄雾。
剑灵怨恨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身体爆开,黑色灵体化作血水随着灵气吸纳进双瞳处的圣鲛珠中,莹润珍珠陡然掺杂进一抹猩红。
簿疑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睛。
无数个被刻意遗忘的梦境此时一同出现在脑海,连同梦醒之后自我厌恶的情绪也缠绕心间。
藤蔓,血红的角,被解开的燕尾青衣衫,掌下光洁滑腻的皮肤,像抱着一块柔软的玉,像陷入一团雪白的狐裘。
他那样厌恶藏在身体里的那个人,却将那个人与师叔的记忆化作梦境,化为只有暗夜才敢放任的欲念。
镶在眼眶中的一对圣鲛珠,其中一颗已经从珍珠色变作猩红的血色。可岩洞漆黑无光,只有床头蚌壳里的明珠幽幽发出光芒。蚌壳一开一合,那光晕也一明一暗,所有色彩都在这黯淡的光明之下褪成灰黑。
一只手轻轻碰了下应淮序的鱼尾。
他尾巴尖下意识瑟缩一下,没等回过神,那只手便完全覆了上来。
“明河?”
怀里的人不说话,指尖却顺着鳞片缓缓向下摸索。他摸得很认真,从裸露的腹部开始,一路抚摸上腰间皮肤与鱼鳞交接处。他在那里停留许久才继续向下,柔软的指肚细致地摩挲鳞片锋利而圆润的边缘。
鱼尾是冰凉的,复上来的那只手也是冰凉的,触碰时却不知从哪里生出来暖意。那暖意如同添柴烈火,将鱼尾高高架起来无情炙烤。应淮序实在忍不了了,那种窥视灵魂的感觉几乎能把人逼疯。
他一把按住那只手,正欲开口,簿疑却靠过来在他颈边轻轻蹭了一下。应淮序有点走神,想起了望舒宫中那只爱撒娇的小火光兽。
“我可以摸摸师叔的尾巴吗?”
应淮序借着蚌壳里的明珠勉强怀里的人,他似乎还是很疼,半阖着眼,看不清龙瞳的炼化情况。或许是已经疼到意识混乱,才会做出这样先斩后奏的事情来。
应淮序松了手。
这个时候最好顺着明河来,他能提出要求说明体内情况还好,若是真的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那才是大不妙。
感受到阻碍消失,簿疑的手继续向下摸索。龙瞳中血色已经褪去,他的意识恢复大半,却还是在被阻拦的时候问了那句话。问出口的时候他便已经知晓答案,师叔心软,从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识海中剑灵发出一声嗤笑。
簿疑没有理会它。他轻轻抚摸掌下的鱼尾,鱼鳍无意识轻拍地面,牵动鱼尾也轻轻颤抖。而一直将他抱在怀中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手,侧身伏在海草织成的软枕上。他似乎咬住了软枕的一角来避免自己发出声音,但是呼吸声仍旧显得沉重,近乎轻喘。
簿疑将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上,发辫缠上他的手腕,掌心处的肩胛也在瑟缩。
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他的师叔很不耐这样的触摸。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拒绝。
簿疑心中惨然。剑灵说他当以杀证道,既然不能伤了师叔,亦可自尽证道。可偏偏他又贪生怕死,明明最开始只想多看一眼,现在却又生起贪念。
他当以何证道?
他其实早就知道。剑脊上四颗宝石皆是为道而生,他早已明白,只是不愿承认。
覆在鱼尾上的手终于摸到尾部。尾鳍如同一层柔嫩的轻纱,骨刺也脆弱得好似一碰就会弯折,簿疑小心翼翼捧着薄如蝉翼的尾鳍,任那层柔纱在指间流动。
他突然攥紧了拳头。
床头出传来一声轻呼,刚坐起半个身子的人又被刺激得软下去,摔在柔软的海草枕席上。少年人的身体随即压上来,一只手将他的双眼蒙住。
识海中魔剑颤巍巍亮起第五颗宝石,剑灵化作的血气将他的双眼都染成血红。
“师叔别看我。”
灵气和魔气仍旧在他的身体里争执不休,他的经脉已经脆如薄纸,连血液从血管中流动时也剧痛无比。
他哀求着。
“求求师叔别看我。”
应淮序缓了口气,强撑着安抚道:“明河别急,我不看就是了。”
手心里睫毛轻轻刷过,身下的人果真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第五颗宝石的光芒瞬间从黯淡变得璀璨,一直强加阻挠的剑主却怔愣原地,忘记反抗。
他轻轻凑上前去,在昏暗的珠光下凝视着师叔的脸。他仍旧看不分明,然而这样一个模糊的影子就足以牵动他的心神。
因为师叔就是他的道。既已证道,又如何能够背道而行?
施加在魔剑上的禁锢轰然倒塌。魔气汹涌着将灵气驱赶出识海,疼痛顷刻间退去,只剩下经脉被灵气修复时留下的缠绵痒意。
血红色龙瞳落下一滴泪水,很快隐没在身下人发间。簿疑终于看清了他的师叔,松松绑起的发辫上满是琳琅珠玉。
他似乎生来就应该像这样被美丽昂贵的珍宝堆簇,不当沾任何疾苦,也不当受任何磨难。
簿疑无可奈何地在手背上映下一个吻。
第五罪,色|欲。
他承认了他的道,便也承认了他的罪孽。
蒙在眼睛上的手终于放开,应淮序重获光明,刚想开口就陷进那双缓慢旋转的墨色重瞳里。圣鲛珠幻化而成的龙瞳比以往还要深邃,在无光的海底依旧如星空闪烁。应淮序沉溺在那片星海之中,顿时失言。
“很美。”那片星空沉沉开口,“如师叔所说,真的很美。”
应淮序清醒过来。他被簿疑这突如其来的赞美惊到,随即意识到明河只是在回应他之前说过的话。
他伸手抚过簿疑的眼角,那里有一道不知被什么东西割伤的细痕。
“明河,你的言灵回来了?”
“是,它回来了。”音杀术留下的伤口隐隐作痛,簿疑浑不在意,“师叔,我们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