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第2页)

“我……”

慌乱之中,应淮序忽略了簿疑直呼师祖道号的不妥之处。他下意识顺着簿疑的思路去想,若是师尊这样做,他会怎样呢?

他依然会很心疼,却不会避而不见,而会像小时候那样在师尊怀中撒娇卖乖,借着伤口疼要师尊留下来陪他。

“换做林真君呢?”

“……”换做林师兄,他会强行把人唤到自己寝宫中,一同吃住,一同养伤,直到看见伤好才放他出去修炼。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簿疑已经知晓他的回答。

簿疑长睫因悲伤轻颤,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微红,他试图弯眸一笑,落下的却是一滴泪。

“师叔问心有愧,只因将我视为外人。”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这句话刚出口就被风扯碎。

世人都说应少宫主为人宽厚,是满天下最容易交往的人。可是他就像这座终年不化的雪山一样,看着那覆雪的山峰近在眼前,可是走啊走,山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却连山脚都尚未接近。

他大可以将大把宽厚与善意狂掷,因为这些东西和那些蓝蝶一样,不过是他放飞的风筝,风筝线永远把持在他的手上。

而旁人的心就这样赤|裸裸拴在风筝上,何去何从,是亲是疏,全凭主人心意。

主人现在将他这只风筝视作外人。

那滴泪落到应淮序手上,已经失温,冷冽得如同窗外夹雪寒风。他半晌无言。

他想说并不是这样,反驳的理由已经涌到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的确是因为羞愧而不愿意见簿疑。他不敢去想象,若是簿疑知道他真正觊觎的,不止这百片龙鳞呢?

他是不是对簿疑太好了?好到让他以为他是一个真正可以信赖的人?

一开始他只是想要给簿疑留一个稍好的印象,让他以后留自己一条全尸。后来却贪心不足,想要保下师尊和师兄的性命。

他开始越来越深地介入剧情,自己却浑然不知。直到现在,簿疑跪在他身前,责问他为何把他当做外人。

他的确将他视作外人,只因知道自己注定辜负那一片赤诚之心。

簿疑迟早会知道真相,那时候又会是多么痛苦呢?

可是看着簿疑那双泛红的泪眼,他却无法狠下心来说出冷漠言辞。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饿了,明河。”

簿疑倏地睁大眼睛,眼中泪意未干便已经笑起来。

“师叔想吃什么?”

“辣子鸡。”

簿疑利落地站起身,脚下生风向小厨房走去,似乎生怕迟一点眼前的人就会反悔。

应淮序心中苦笑。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以后怎么办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红蓝二色的鳞片共同保护伤口,火毒得到抑制,龙体便开始自愈。又有望舒宫源源不断的灵丹妙药送来,应淮序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好起来。等到他的手臂可以碰水的时候,化形粉的处理事宜便被提上日程。

对此,医修的建议是堵不如疏。

化形粉只有让妖修魔物不受控制地露出原形这一个效用,其实本身对身体无害。如果强加克制,反而有可能导致灵气堵塞经脉逆行。

虽说有决真子在,无论应淮序怎么选都能保证绝对的安全,但他十分清楚在自己本身已经受伤的情况下,再让师尊为他护法,只会耗费师尊更多心神。

师尊本就已经为他的伤势殚精竭虑,应淮序实在不忍再给他添麻烦。

望舒宫人少,宫侍也都是傀儡所化,不用担心走漏风声。于是应淮序采纳了医修的建议,准备顺从药力化个形。

知道他的决定后,决真子早早就开始做准备。

应龙喜水,决真子便敲定一块地方砌好池子,又四处找来灵脉铺在水池底下,确保应淮序化形时不会因为经脉拓张缺少灵力而疼痛。他还千里迢迢从别的地方引来温泉水,奢侈得连应淮序也不免咋舌。

他已经不记得前世师尊是否也这样铺张了。

前世他吃喝玩乐,早把剧情忘到九霄云外,心中对自己的认知还是现代社会的一名游戏玩家,原形什么的理所当然被忽视掉,只有一直兢兢业业走剧情的反派boss决真子始终记得他血脉有缺。

人间有鲤鱼跃龙门的传言,对血脉有缺的应淮序来说,同样存在一道龙门需要他跃。

跃过去,从此便能在修真一途青云直上;跃不过去,要么因为魂体不相匹配突然就魂飞魄散;要么在雷劫之下被劈得身死道消。

决真子寻来的惊精香可以帮他避开前一种死法,但后者却随着修为的增长避无可避。

元婴期之后的每一次大境界突破都会伴随雷劫,而应龙一族是上古神族遗血,雷劫威势凶猛,没有龙身根本不可能扛过去。

这就是龙族混血必然早夭的缘故。

应淮序早知道剧情是什么,所以在决真子让他不必担忧之后,他便当真从此不再过问。前世决真子将他保护得太好,连手指头都不曾割破过一次,更别提被人暗害身中化形粉。所以在男主簿疑剥骨之前,他从不曾化过原形。

唯一的那次就是在突破化神期的雷劫之下。

渡劫前一天,应淮序喝下决真子端来的药后便昏昏沉沉沉睡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化成龙形,鳞片淡蓝如水,头上不属于自己的龙角火红如血。

在疼痛免疫机制的作用下,他除了困倦疲惫,唯一的感觉就是呼吸有点困难。

似乎决真子也没想到他的龙身这样庞大,准备的地方灵气充裕,空间却不足,一圈圈盘踞起来还是觉得挤得难受。

应淮序还记得自己朦朦胧胧中睁开眼睛看过一眼,席地而坐替他护法的决真子还没有他一个爪子大。

就这依稀一点有关化形的记忆,让应淮序在池子旁监工的时候一直反复强调:

“挖大点挖大点,不然装不下。”

到了一切准备就绪的那天,应淮序赶走想要围观的师尊和师兄,就怕他们被他的蛟龙原形刺激得提前打簿疑主意。他本想将簿疑也赶走,但是在看到那双落寞的眼睛时,心软了一下。

这几天簿疑变得格外粘人,应该是被他之前的有意疏远吓坏了。

他没有赶走簿疑。

玉石砌成的池子里,乳白的池水翻腾涌动,香气和暖气化作白烟袅袅升起,将整个殿室熏得如同琼林。应淮序在池子里游了一圈,他水性很好,身形柔婉得如同一尾鱼。

簿疑坐在岸边,将玉瓶中的丹药取出。

“师叔。”

听见小师侄的呼唤,应淮序从水中探出头游过去。

他本想伸手将丹药拿过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是湿的。此药遇水即化,应淮序便直接低头将丹药叼走。药丸在口中化开,他一个猛子扎回水里,感受着药力,准备化蛟。

簿疑看着一片乳白空无一物的水面,背在身后藏在袖子里的手终于停下不自然的颤动。

那里似乎仍然残留着舌尖碰到皮肤时留下的温暖濡湿的触感。

簿疑垂下眼睛,将识海中蠢蠢欲动的魔气再一次压下去。

他静静地等着。

应师叔下水前特意对他说过不要害怕。化蛟会引起灵气汇聚,所以周围成堆的灵石会纷纷爆裂成齑粉,蛟龙化形一般都有天降异象,打雷刮风都很正常。

他还叮嘱他一定要躲得远远的,蛟龙体型巨大,一尾巴压下来就不得了。

簿疑等啊等,四周一片安静,石头没炸,天空没打雷,大尾巴也没从水里冒出来。

池中咕嘟嘟冒出几个气泡,簿疑心中不安,正想下水看看情况,就见池水中央浮起一只呆呆傻傻的白猫。

池子宽敞,池水乳白,将白猫衬得很不起眼。

簿疑愣住,回神后下水游到白猫面前,两手圈住腋下将它抱起来。它几乎通体全白,只有耳朵和前腿各有一处红毛。

“师叔?”

白猫呆呆喵了一声。

我不是你师叔,你一定是认错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