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第 21 章
梦至半夜,应淮序就发觉了异样。已经疼成习惯,突然不疼反倒感觉少了点什么。惊醒后他下意识撩起衣袖,看第一眼就被吓了一跳。
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基因变异,随后就猜到是谁的杰作。
他立刻起身跑到簿疑房间。床上的人正在打坐,面色平静,衣冠整齐,看不出丝毫异样。
应淮序上前,撩开他的衣袖寻找伤处。
簿疑睫毛轻颤,却没有睁开眼睛。
两条胳膊完好无损,应淮序又扯下领口,胸膛也没有异样。他伸手去解簿疑腰间系带,一动不动的人才终于像是从入定中清醒过来一样,握住他的手腕。
“师叔。”
应淮序一时没有说话,他的手在抖。
簿疑也感觉到那轻微的颤抖。
“师叔?”
应淮序看着那张俏脸,比之这一世第一次相见时成熟了些,颊边属于少年的莹润感稍褪,渐渐显露出成年男子的轮廓来。只有那双透出关切神色的眼睛依旧圆润,尚存着年幼的纯真无辜。
他长大了,开始做出自己的选择。
应淮序问:“在哪儿?”
簿疑松开手放在身侧,小孩子挨训般坐得端端正正,却不肯开口。
“在哪儿?!”
这一次应淮序提高了音量,簿疑才低低道:“在腿上。”
应淮序蹲下身撩起他的裤脚,便看见小腿上的伤口。经过一夜的发酵,那里已经红肿得发紫,几处结着大团血痂,看上去很是可怖。
应淮序有些头晕。
龙骨,龙角,现在又来一个龙鳞。
还有什么是他可以抢占的?
这破剧情还能歪到哪里去?
他不忍心再往那伤口上多看一眼,转身在桌边坐下,扶额闭眼。
身后传来簿疑小心翼翼的声音:“师叔,我的鳞片不是幽冥火所伤,可以再长出来的。”
应淮序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之前每一次剧情偏移都可以解释为他的介入带来蝴蝶效应,那时他还可以安慰自己,只要男主不被改变,剧情还是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可是如果男主也被改变了呢?
他并不值得男主这样对他。
他在脑中唤道:“剑灵?”
【我在。】
“你昨晚为什么不把我叫醒?”
【我只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剑。】
“……”也是,npC肯定不能插手剧情。应淮序心中叹了口气,“他这又是何必呢?”
剑灵有些心虚,开口却是毫无异样的电子音:【是呀,他昨天把我吓得叫妈妈,简直就像个疯子。】
应淮序睁眼,发现簿疑正悄无声息跪在他脚边,连忙心疼地将人扶起来。
“都已经伤成这样了,怎么还乱动呢?”
“师叔还生我气吗?”
应淮序手一顿,半晌叹口气:“明河这样为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竟然还要小辈自残身体帮我疗伤。”
他取出药箱,在簿疑狰狞的伤口上涂药。他的动作很轻,就怕让簿疑的负担更重一点。
气氛微有些沉闷,簿疑感到不安。他拉住应淮序的袖子,不确定地问:“师叔真的不生气了吗?”
“明河把师叔当做白眼狼了?”
应淮序将簿疑推到床上睡下,替他掖了一下被角,哄道,“快睡吧,你的腿伤若能快快好起来,我心里便能好受些了。”
簿疑眼中仍有未散去的担忧,但是他没有违逆师叔,听话地闭上眼睛。睡也睡不安稳,尽管应淮序为他燃起一丸惊精香,睡梦中仍旧眉头紧锁。
簿疑再醒来时,看见房门外安静守着的仙侍。他打开门,仙侍便向他行礼。
不止一位仙侍,每一位手中都捧着不少东西。法器、丹药、灵植,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领头的仙侍开口:“少宫主希望您好好养伤。”
簿疑抿唇,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我会的。”
他侧身让仙侍们进门,却没有跟着他们进去。
“时候已经不早,我该为师叔准备午饭了。劳烦你们把东西随意放下,待我回来自己收拾。”
仙侍听见这话纷纷朝他拜下:“少宫主有令,请您好好休息养伤,这几日就不用再去小厨房了。”
簿疑忙说:“我的伤没什么大碍。”
“这是少宫主的命令。”
“我亲自去和师叔说。”
“少宫主让您好好休息。”
簿疑心中的恐慌越来越浓。
他低低道:“我知道了。”
他在焦虑中独自待了三日,腿上的伤口褪去红肿青紫,开始结上一层薄痂。已经不疼,只是还有些痒。
簿疑原本想等伤疤完全淡去后再去找应淮序,等了这几日却是再也忍不下去,急急忙忙出了门。到了应淮序寝宫中却听闻他已经出门,去找决真子了。
簿疑第二日再去拜见,却听闻应淮序又不在宫中,这一次去了林沉风那里。
他在门外静立良久,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第三次再来拜见,应淮序哪里也没有去,却服下霜魄散已经睡着,两天后才会醒来。
寝殿外,簿疑立于门下。这一次他没有听话离开,声音轻而坚定地说:“我就在这里等师叔醒来。”
望舒宫中的仙侍都是傀儡所化,没有自己的思想。见他这样说,只是微一歪头,并不劝诫,也并不重回宫中为他通传。
簿疑就这样硬生生跪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昏睡两日的应淮序推开门透气,看见门外的雪人大吃一惊。
那雪人膝盖稍稍向前动了一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个真人。
“明河?”
“师叔。”
回话的声音低沉喑哑,像是从朽烂的木头里发出。
应淮序急忙奔过去,将人扶起来。
簿疑受了腿伤,望舒宫的寒意又能穿透修士防御,这样跪上两天,便是铁打的身体也经受不起这般折腾。
他起身时微有踉跄,身上的雪花扑簌簌落下。九霄穹顶大雪不停,满宫仙侍需要一刻不停地扫雪,才能让望舒宫不至于被大雪掩埋。
没有人为簿疑拂去身上的雪花,连他自己也不肯动手。
他立在那里,宛如在给自己上一套酷刑。
脱下湿冷的衣服,又用被子团团围住,几乎僵硬的身体终于和暖过来。榻边红泥小炉中添进几块银丝炭,橘黄色火光热烈跳动,然而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时,那跳动却失去活力,显得冷淡空无。
“明河,你这是为何?”
应淮序递给他一杯热茶,簿疑接过,捧在手心,却不喝。
“弟子犯错,求师叔不要生气。”
“你何错之有?”
“错在自作主张。”
“那也是为了我,我为何会生气?”
簿疑擡头看着应淮序,双瞳宛如雨后夜空,氤氲着水意的浓黑。
“如若不生气,师叔为什么不肯见我?”
应淮序心中一梗:被他看出来了。
剑灵哂笑:【挺明显的,看不出来才有问题。】
应淮序一时间谁也无法反驳,只好保持沉默。他卷起明河的裤腿,伤口愈合得不错,心中稍安。
他斟酌着用词:“明河没有错,错的是师叔。我只是觉得,我不配明河这样一腔赤诚。我不曾为明河做什么,却换来如此回报,我问心有愧。你不该对我这样好,你该对你自己更好些。”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眼簿疑,很快又移开视线,似是不经意间提起,“毕竟,龙族的鳞片何其重要。”
这句话相当于将男主的身份半摊牌了,他心中忐忑地做出这一句提点,可是簿疑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
“师叔总说我不该这样对你好。可是师叔,您明明也对我这般好。您也为我挡下火毒和化形粉,为什么却不愿意让我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呢?”
“身为师长,看见小辈被人暗算,自然应当出手。”
“师叔骗人。”
簿疑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那笑中的苦涩哀伤让人不忍直视。
“区区皮肉伤而已,就能换得师叔安乐,这本没有什么,却让师叔心生愧疚,不愿见我。若是决真子这样对您,您也会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