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剑冢中师叔已经为我加冠。”
“应师叔为你加冠?那我也要应师叔加冠!”
赵浩渺顶着老父亲怒目而视依旧顽强地扭头看向应淮序,赖皮道,“应师叔要是厚此薄皮的话,我就在望舒宫中撒泼打滚,直到师叔答应。”
应淮序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见赵浩渺真的要往地上滚了,才忍不住破功露出微笑。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
“那就明天!”
“何必这么着急,明河……”他转身正想劝簿疑再行一次加冠礼,毕竟之前那次实在像是儿戏,却见到簿疑躬身对林沉风行礼。
“师尊,弟子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林沉风很满意他的识趣,冷然道:“下去吧。”
簿疑转身时略有踉跄,脸色也比来时更加苍白,应淮序不免忧心,在他退下前多叮嘱了一句。
“明河,好好休息。”
“谢师叔关怀。”
应淮序有心多说几句或是留他下来查看一下伤口,但是师兄就在身旁,他不好再做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簿疑离开。
簿疑提步走出房间。
堂内的气氛并没因为他的离去就降下来,他还未走出几步远,身后就传出阵阵欢笑声。
似乎谁也不在乎刚刚有人离去。
胸膛处的疼痛加剧,欢声笑语听在他的耳朵里,有如魔咒,钢锯一般摩擦着他的大脑。
——至少要坚持到自己的房间。
像以往每次被欺负了独自走回房间一样,这一次他同样撑住了自己的尊严,毫无异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进门他就再也撑不住跪下来。
识海里的魔剑被他压抑得十分不满,此时见他露出破绽,就立刻冲出识海。
它收敛着没让魔气四溢引来别人侧目,但在嘲弄的嗡鸣声,承载于剑灵记忆里历代主人的往事走马灯一样入侵簿疑的脑海。
整整一夜,那片记忆的汪洋强大而血腥,拼命顽抗也只能勉强保持清醒。
无非就是杀人、杀人、杀人。
满目的鲜血,满目的红。
他强行压制魔剑,想要将它收回识海,然而一整晚的消耗已经让他精疲力竭,而稍有松懈,魔剑便抓住机会,剑灵瞬间膨胀数倍,一道尘封的禁制被陡然暴涨的魔气冲开。
漫天血光中,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长着而他一样的脸,头上却生着殷红如血的角。有人残忍地活活剥下他的角和脊骨,然后冷漠地将他的身体踹开。
他疼得冷汗涔涔。在这猛烈的、感同身受的疼痛中,他看见那个人满身魔气。
血色的角,黑色的魔气。
他果然是个魔物吗?
变成魔物,就会被这样抛弃吗?
不。
这是幻象!
师叔说过,魔剑认主,不是是他的错,而是受前人连累。他不信面前这幅景象会是真的,这一切一定都是剑灵的阴谋。
他不是魔物,也不会入魔!
簿疑咬牙,艰难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拿着剑去找应师叔。但是他被狂风暴雨的魔气压着,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勉强不翻倒就已经是难如登天,更别提其他。
他连门槛都跨不过去。
不能被魔气吞噬,不能让师叔失望。
识海里明河碑上的刻字爆发出猛烈光芒,让魔气有片刻凝滞。簿疑终于有机会喘一口气,翻过门槛后,身上潮水一般的重担瞬间卸下。
簿疑躺在门边。天边已经大亮,远方某处散逸出点点金光,古朴的钟磬声在上空飘荡,似乎在举行什么隆重仪式。
乐声终止,簿疑起身想要去见师叔,却在下一刻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与剑冢中如出一辙。
握着剑柄的手指越来越用力,直到手中重剑受不住疼似的,突然猛颤了一下。
簿疑回神,低头看去。
靠近剑柄处的第一颗黑色宝石发出血红的光芒。又是红色,又是这般不详的颜色。在无穷无尽的记忆碎片中,簿疑看见了它的释义。
第一原罪,嫉妒。
历经一夜斗争,已经耗尽力气的剑灵发出虚弱而愤恨的嘲笑,令人头疼的嘶鸣声中,簿疑不堪忍受地闭上眼睛。
他的确在嫉妒。
嫉妒应师叔的温暖不会只给他一个人;嫉妒应师叔的赐名之恩不止他一个人能拥有;嫉妒他视若珍宝的,别人视之不过寻常。
扶着门边的手突然泄力,原本想要起身的动作戛然而止,奔向师叔的念头也被突兀地压制。
周遭魔气渐渐平息下来,但是簿疑没有继续前进。他在门边坐下,伸手扯落发带。丝绸在手中颤抖不已,可还是被坚定地一圈圈缠在剑身上。
师叔曾说他,至诚至善。
故而即使他将魔剑当做本命剑,也仍旧相信他能依从本心走上正道。然而现在的他和这四个字毫无关系,从来只是一个品行不端、居心不良的小人。
他在嫉妒。
他不知道能如何解释这份卑劣的情绪。
剑灵附在他耳边发出嘲弄的尖笑,怂恿道:
【嫉妒吗?恨吗?去杀了他吧,去把他们全部杀了吧!】
发带绕过最后一颗尚且暗沉的宝石,然后被扯紧,牢牢绑在剑身上。再往下是开刃的剑尖,泛着青白的、狼牙似的光泽。
就算只是小人,也还是贪恋那份温暖,不忍看到那双眼睛流露出厌恶之情。
簿疑闭眼,执剑沉入识海。
矗立在原地石碑巍然不动,簿疑久久凝视而后移开目光,擡手,挥剑。
黑色的剑气迅速划过,尖利的嬉笑声戛然而止,随即响起一声惨烈的哀嚎。
化作模糊人形的剑灵被生生砍下一条手臂,剑气很快将它撕扯吞噬得一干二净,只剩余下的半具身体翻滚挣扎着,失去控制几乎无法再维持人形。
良久,它平静下来,抱着断臂缩在角落,像是痛极了,不时发出恐惧悲痛的嘶鸣声。
*
应淮序结束赵浩渺的冠礼后,在望舒宫舒舒服服地当了好几日米虫,终于听到师尊决真子回来的消息。
还不等他下山前去迎接,决真子便推门而入。
应淮序立刻热情地给师尊一个大大的拥抱,看见身后跟随的仙童时,他脸上笑容僵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师尊怀里不愿面对现实。
“师尊,我的伤已经好全,不需要再喝药了。”
“是霜魄散。”
决真子任由他抱着不撒手,淡淡道,“听林沉风说,为师不在的这几日,你无论如何不肯服用此物,毕渊冰拿你毫无办法。”
应淮序气急。
林师兄好好的一个猛男,怎么就爱打小报告呢?
他垂头丧气,“渊冰只知听令行事,师尊别生气。”
决真子擡手摸了下他的头发,“不生气,但该罚。”
落座后仙童将药碗放下,又被决真子推到应淮序跟前。应淮序无精打采地端起药碗,做足心理建设后一口干了。
冲鼻的苦涩让他放下碗就立刻开始找水喝,一杯茶水还未倒出,散发着甜香的糖糕便喂到嘴边。
“豆酥糖。”决真子看着他,面上有融融笑意,“你喜欢的陈记。”
应淮序就着他的手吃完整块糖。酥糖软糯,豆粉焦香,一入口后便化开成甜蜜的糖丝,一块糖下去,什么烦恼事都忘了。
他被甜得双眼微眯,眼尾翘起一个心满意足的弧度。
“不过一句玩笑话,师尊竟然记了这么久。”
决真子笑道,“本来早该给你带回来的。”
“是有事耽搁么?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师尊这次为何离开宗门这么久呢。”
决真子不答,反而道:“云儿卡在金丹大圆满已经一年之久。”
应淮序扶额,做出几分忧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