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里 作品

第17章 黑月光(三合一)

第17章 黑月光(三合一)

林杳把东西装进了包里, 转身的时候又记起了什么,回头嘱咐金友媛:“我明天还会来,到时候把册子交给我, 我代替你还给那个人。”

她又强调了一遍:“你绝对, 不可以自己一个人下楼找他。”

金友媛慢吞吞地答了一声“好”。

林杳下了楼,小区里静悄悄的,广场上倒是有成群结队的老人们结伴遛弯, 她骑自行车经过江上大桥,几乎快被桥上的灯火湮没,四下里都是夜市的喧闹声响,江上结了片片粼光,夜间的风从她的衣领里灌进去, 吹得人身上好凉。

桥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很多, 林杳把自行车停在路边, 双手揣在兜里, 从栏杆后面往江面上看,盯了很久,然后呼出一口气,又擡头看了看天。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林杳低头看了眼来电人,滑到接通的那一端,然后擡到耳边问了一声:“有消息了?”

对面是个结巴,半天才把话说完:“五分、分钟前,那个老、老保安回家了,我、我蹲着点呢, 你快、快来。”

林杳把电话挂断,大步跨上自行车, 脚刚踩在踏板上,她又惦念着给阿婆报个信,于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谎称自己留在学校写会儿题,晚点回家。

滑下坡的时候,林杳的短发被吹得翻飞,她眨了下眼,记起自己以前经常在这一处街角的奶茶店拉着金星鑫,死皮赖脸地让他拿零花钱请她喝。

那个时候,林平、阿婆、舅舅,包括金星鑫都很惯着她,虽然她经常赖着金星鑫提一些无理的要求,那个人也会掏空钱包满足她,他总是无奈地笑,对她和对金友媛一样好。

那个时候她还会任着性子哭,后来就很少会流泪了。阿婆的身体不好,总是头疼;舅舅的拳馆也开不起来,生计堪忧;林平常年在外工作,她见不到爸爸。

车轮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林杳到了坡底,她拧着车把拐了弯,抿着嘴唇,在猎猎的夜风里一声也没出,只是沉默地想着:以前总是躲在他们怀里的她,也必须站起来了。

骑到了地方,林杳把自行车锁上,擡步进了一处老居民楼的大院。

金星鑫对她很好,林杳觉得自己得报恩,她不能让他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这边不是什么正经小区,楼底下没有守门的保安,出入都没人管,楼底下的大门上爬了一层锈,风一吹就叮叮咣咣地响。

刘静还蹲在铁门旁边,看见林杳来了以后才站起来,打开了手里的手电筒递给她。

林杳接了手电筒,往楼上那扇门那儿照了照,问她:“人还待在屋里吗?”

刘静点头,在林杳准备进去的时候又拉住她,怯生生地问:“你、你直接进、进去,是不是不、不太好?”

林杳侧头看看她,说:“不会出什么事,我就问他点事儿,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先回家。”

刘静松了手,撇过头:“你去、去吧,你帮过、过我,所以我、我也愿意帮你。”

说实话她还是有点紧张,刘静不知道林杳在做什么事,但是林杳之前救了被人霸凌的她,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林杳是好人,但刘静也是第一次做这样蹲守的事,只能背着手紧张地抠了抠铁门上的锈。

林杳知道刘静性格特别单纯,任其他人听了她这样的要求都会问个底朝天,但她让刘静帮忙注意一下楼上那户人家的时候,小姑娘只是有点担心地看着她,什么也没多问。

“谢谢。”她给了刘静一颗糖,然后举着手电筒进了狭窄的楼道。

刘静捧着手里那颗糖,探头看着林杳的背影从光里进入黑暗。

她收了视线,转头拆了糖吃,头顶的路灯照亮她的脚尖,小姑娘半靠在墙边,咕哝了一句:“那我、我就再等你一、一会儿吧。”

楼道里的灯是坏的,这里朝向不好,湿气重,有一种陈腐的霉味,林杳站在那扇门前,擡手敲了敲。

里面的人喊了一句“谁啊”,林杳面色如常:“楼下的。”

老旧的木门被打开,李仁平狐疑地看着她,他这几年都不住这边,早就不认识这里的住户了,于是也没看出什么来,就问她:“找我什么事?”

林杳装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抱怨:“你家怎么回事?一直漏水,我家都快被你淹了。”

“怎么可能?”李仁平反问了一句,“我都不在这儿住,水电都没交,怎么会漏水?”

林杳像是气得笑了一声,“不是你就是你隔壁的,你让我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她扒开门进去,转头把门合上,背对着李仁平,男人还在不耐烦地说:“去看去看,漏水才有鬼了。”

他确实没交水电费,客厅里点了几根蜡烛,落灰的地板上躺着一个大包,装了点家里的摆件,像是想要都带走,再也不回来了。

李仁平见林杳没往里走,就问:“你还看不看啊?”

林杳仍旧没回头,说话的语气透着古怪的平静:“你是不是在酒阑巷里的仁和小区当过保安?”

身后半天传不出来一点声音,大敞的窗户里灌进阵阵凉风,吹得室内的蜡烛灯火明明灭灭。

“你谁?”李仁平说话都没了吊儿郎当的味儿。

她问得具体了一些:“两年前的五月二十三日,是你值班吧?你应该看过那天的监控,我想问问监控的内容。”

“你是那个死者的熟人?我早就辞职了,要监控也不该找我要,而且该说的都跟警察说过了,对那个结果不满意的话,你不如直接去警察局问。”

“呵。”她捏着门把手笑出一声,“他们要是查出个所以然来了,我又怎么会亲自来找你。”

一个这么重大的案子,两年都没抓到那个凶手,一去警察局问,就说还在努力中,找他们要档案,就说是内部机密,不能探看。

李仁平瞅了她几眼,把人推开,拉开门把她推出去。

他没立刻关门,跟她说着:“自己的家人死了任谁都会难过,如果你不服的话,请你长大了、有能力了再来声讨,一个小姑娘半夜里跑过来算怎么回事。”

林杳的神色没什么波动,她用手撑住门,四指卡在门缝里,手劲儿大得让李仁平无法立马把门合上,他还诧异了一下。

林杳回答他:“等我长大?那太久了,我不想让那个人再安生一天。”

李仁平只是看着她,他二十几年前从部队退伍,怎么说以前也在部队里待过,但是还是头一回听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姑娘家说这么狠的话。

“你这么着急,那你就去当警察呗,到时候带着你的警察证来,我会尽好一个公民的义务配合你。”

“但现在,你还是洗洗睡吧。”他打了个呵欠,在林杳松手的时候把门给关上了,扑了她一脸的灰尘。

林杳手里的手电筒闪了几下就灭了,似乎没电了。

她一步一步踩下楼梯,大门口的刘静迎上来,看她的脸色就知道林杳心情不太好。

“下、下次,你还是别、别在晚上来了。”刘静劝着。

林杳把手电筒还给她,“嗯”了一声,说话声音很低很轻:“是我着急了。”

她现在确实没什么能力,只是个普通人,况且阿婆他们还需要她来照顾,这次确实太冲动了,就算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保护自己,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跑过来。

林杳呼出一口气,轻轻闭了闭眼,喃喃了一句:“……警察啊。”

刘静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手电筒都差点拿不稳,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惶恐极了:“你、你不会把人打死了吧?惹、惹来警察、察了?”

她突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点无奈地瞥了刘静一眼:“我哪有那么恐怖?没打架。”

林杳又看看她,真诚地问着:“你觉得,我当警察怎么样?”

刘静松了一口气,眨着眼睛很认真地思考,然后回答:“很酷。”

她低头抠了抠手电筒上的按钮,说话时语气很虔诚:“你那个时候护、护着我,打跑那群欺负我的、的人的时候,我就、就觉得,林杳你就像、像救世主一样。要是当、当警察的话,就可以保护更、更多人了。”

刘静的眼睛亮亮的,再看着林杳的时候突然不打磕巴了:“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可以做到的。”

林杳咬了咬“救世主”这三个字,突然想起来,沈郁白也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那人的嘲讽意味更重。

在逐渐蔓延开的月色里,她拍了拍刘静的肩,摆摆手说:“回家吧,谢谢你相信我。”

到家以后,林杳从包里翻出了金友媛做的粘土娃娃,连沈郁白的痣都点了上去,那是他与金星鑫最像的地方——一颗长在右眼卧蚕正下方的痣。

借着台灯的光,林杳趴在书桌上观摩这三个小人,下巴压在胳膊上,晚风撩过她桌上的书页。

她闭眼,声音越说越轻,最后低得几乎快听不见:

“要做自己,还要做警察。”

林杳轻轻笑了下,“那么即使没人喜欢我也没关系吗?”

声音消失了,困意爬上眼皮,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梦里出现很多人的脸,都在对她笑。

她想起小时候,爸爸拍着她的头,阿婆给她量身高,金星鑫偷偷把零食塞进她的书包里。

他们说,他们喜欢她。

最后是沈郁白半靠在沙发上,好看的眼睛轻轻瞥过她,嗓音有半分拖沓:“你不累吗?”

林杳睡着了,把眼睛睡湿了。

好不容易蹲到一次机会,但是李仁平什么也没跟她说。

仁和小区的监控拿不到,她没办法去查两年前的事情,也许真的像李仁平说的,她要长大了才有能力去声讨。

笔盒里的走珠笔用掉一支又一支,只有那支钢笔从来没有被她拿起来过,书桌上的书也叠了起来,林杳偶尔会盯着黑板上的字发呆。

上学的时候老师经常会问他们是否有考虑好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可谁又真的有把每一步都考虑得周到,谁又真的做到了年少时的梦想。

林杳写完最后一道数学大题,然后丢了笔跑到走廊里透气,胡玉婷刚从小卖部回来,给她捎了根雪糕。

才刚五月份,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学校里大多都换上了夏季的校服,今年的夏天好像会提前到。

林杳叼着雪糕,两只胳膊搭在窗台上往外看,对面不远就是国际高中,沈郁白的学校,她想起那几个粘土小人还装在她的书包里。

只是国际高中不上晚自习,那边早就黑灯瞎火了。

她把嘴里的雪糕棍抽出来,扔进教室门口的垃圾桶,翻了个身背靠着窗户,盯着墙上贴的各种励志标语。

林杳自觉自己以前一直活得随心所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如履薄冰,人生的每一步都好像在刀尖上行走一样。

周五的下午,她们跟国际高中在同个时间段放学,林杳干脆多往前走了一段,站在人流里等沈郁白。

她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要是错过了,恐怕只能去一趟沈家,好歹是金友媛亲手捏的,林杳不想让小姑娘的努力白费掉。

大门口都是车,读这种学校的家里基本都非富即贵,都是车接车送,没那么多人站在外面的话,反而方便了林杳。

大概等了十来分钟,她在出口处看见了沈郁白。

不穿校服的人真的很显眼,一群白衬衫里就他一个人套着个黑色卫衣,单肩背一个白色挎包,正困得打呵欠。

林杳从各种车的缝隙里挤过去,在他的手搭上车门的时候叫了他的名字。

沈郁白偏头看见她,搭上车门的手滑下来,问:“找我有事?”

她低头翻着自己的书包,沈郁白也低头,等着她找。

车窗被打下来,驾驶位上是个女人,“跟同学聊天呢?”

沈郁白头也没擡,眼睛垂着,手指轻轻勾住口袋边缘,应着车里人的话:“不是同学。”

他想了下,又补充:“是林杳。”

林杳刚把东西拿出来,听见他这么说还觉得奇怪。

正常人介绍别人的时候都是介绍身份,他却什么也没说,就说个“是林杳”,这让谁能知道她是什么人。

结果林杳居然想错了,车里那个是沈郁白的妈妈,闻言后还了然地“啊”了一声,说着:“我记得这个名字,你爸爸跟我说过。”

她很亲切地叫她“杳杳”,林杳微微弯了身子从车窗里看过去,是个戴着墨镜的漂亮女人,烫一头大波浪,妆也化得精致,问她:“要不要去我们家待会儿?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出去逛商场了,都没招待你一下。”

林杳笑,颊边显出浅浅的梨涡,杏眼微弯:“不用啦,我来送个东西就回家了。”

因为他妈妈在旁边看着,林杳回头对着沈郁白的时候也是笑着的,还客客气气地说:“这是金友媛托我送给你的,她自己做的,她说想谢谢你带她去欢乐谷玩,还请她吃了东西。”

东西送到沈郁白手上,林杳又弯下身子跟沈母道别:“那我先走啦。”

沈母还是极力邀请她:“来我们家坐坐吧,可以把你奶奶也叫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熟悉了以后两家还能多多走动。”

林杳怔了一下,还什么也没说呢,沈郁白把玩着那三个小人,轻轻掀了眼皮:“她都这么说了,你去吧,别拂了她的面子。”

这话一说出来,林杳的眉毛几不可闻地抖了一下,沈郁白未免说得太严重了一些,她怎么能不给沈家面子。

校门口人来人往,林杳捏了捏书包,笑的时候都没那么自然了:“那我可不敢。”

她站在沈郁白旁边,瞥见沈母转头看向前面以后就冷了脸,少年饶有兴致地把那小人放在手里捏了捏,拉开车门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别这么容易就露馅啊。”

林杳擡眼,眼神没什么善意,沈郁白就懒懒靠在车门旁边,几根手指搭在上面,故意说给她听:“不是爱笑吗?多笑笑,看,我爸妈多喜欢你。”

她没说话,弯腰进去的那一瞬间又听见他的声音,有些轻,又平淡得掀不起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