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猫大王啊 作品

第371章 陶罐开口,账舌如刀(第2页)

陈子元抬手虚压,竹台四周的影灯应声暗了两成,唯有案上那卷泛黄的户册被单独照亮。\"取黑水坡无角户名册。\"他声音不高,却像一根细针挑破了满场紧绷的空气。

两个书吏捧着木匣疾步上前,匣中绢帛展开时,周稚看见边角还沾着暗褐色的渍——该是当年蔡明远跪候时溅上的血。

\"蔡明远,字昭伯。\"陈子元指尖抚过绢帛上第三行名字,墨迹已晕开,\"妻杨氏,子旭坤,女阿桃。\"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蔡旭坤通红的眼,\"三十七人虚报,确系贪墨。\"台下有人小声骂\"活该\",但话音未落,陈子元又道:\"然蔡明远跪门七日,求的是先放粮后核账;你篡改红票,为的是让旧冤见光——\"他屈指叩了叩户册,\"动机非贪,是执。\"

胡烈从怀中摸出《火政律》竹简,翻至\"吏律·刑名\"篇,竹简相击的脆响里,陈子元继续:\"依律,减罪三等。

废参议职,贬为训导团'沉案录佐'。\"他特意加重\"沉案录佐\"四字,\"专理旧政冤滞——你不是要替父争?

便用这身份,替天下断角者争。\"

蔡旭坤的枷锁当啷落地。

他踉跄着扶住案角,指甲几乎掐进木里。

周稚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最终只溢出一句哑声:\"谢...谢先生。\"前排阿婆用烟杆敲了敲自己空着的马扎,轻声道:\"娃,坐阿婆这儿哭。\"蔡旭坤突然蹲下来,额头抵着青砖,肩膀抖得像被风吹的布幡。

\"账可罚人,亦可救人!\"周稚的声音像一颗火星子,\"火政塾教我们,账不是刀,是秤——称得出冤,也称得出改!\"她带头鼓起掌,掌心拍得发红。

黄琬之跟着抬手,胡烈的法刀鞘撞出节奏,赵弘挠着后脑勺笑出了声,连押蔡旭坤的衙役都偷偷抹了抹眼角。

掌声如浪,卷着晨雾漫过火政塾的青瓦,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赵弘趁势挤到竹台前,怀里的算筹叮当作响:\"各位乡亲!\"他扯开嗓子,\"义仓当铺改作'信用回流仓'啦!\"他展开一卷新绘的算图,影灯将金线投在幕布上,\"黑米记的每笔账,都按原路返还。\"他指着图上跳动的红点,\"多给一成'迟兑补偿'——您当年被截了五斗米,如今能领五斗五!\"

\"真能领?\"阿婆攥着红票站起来,\"我儿子那户...\"

\"阿婆,您儿子的名儿在'活档'里亮着呢。\"周稚跑过去,扶着她的胳膊,\"您明儿带着红票,到西市回流仓,找穿青布衫、戴算筹牌的,准能兑着。\"

人群突然起了骚动。

几个青年挤到台前,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红票:\"先生!

我们是郑元礼家佃户的娃,当年阿爷冒领了红票——\"为首的青年把票往赵弘怀里塞,\"不能再让断角蒙冤!\"赵弘接票的手直抖,转头看向陈子元。

陈子元微微颔首,他便扬高了声音:\"好!

凡主动交还冒领票的,记'义信簿',往后贷粮免息三月!\"

欢呼声里,陈子元退到竹台边缘。

他摸出袖中半块碎玉——这是昨夜黄琬之塞给他的,说是蔡旭坤私藏的,刻着\"昭伯绝笔\"。

玉面还留着蔡旭坤掌心的温度,他捏得指节发白。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崔业喘着粗气冲进来,腰间快马牌撞得叮当响:\"先生!

金城方向有快马!\"他抹了把脸上的汗,\"为首的是郑元礼之子郑玿,现任敦煌屯田校尉,带着'血契盟书',说要联络凉州旧部。\"

\"盟书里夹着个铜匣子。\"崔业从怀中摸出半片残模,边缘还沾着炭灰,\"他们说是当年红票印版的母模——您让工坊烧的那套,竟留了备份!\"

陈子元接过残模,指腹擦过模上\"汉火政\"三字的凹痕。

模子很轻,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指尖发颤。

他转身看向墙上的凉州地图,烛火在\"敦煌\"二字上投下阴影,像道裂开的伤口。\"他们想造信,而非毁信。\"他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毁信只需撕票,造信...却是要把假的,做成真的。\"

崔业张了张嘴,又闭上。

周稚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盯着那半片残模:\"这纸...和红票的纸纹像。\"她伸手要摸,被陈子元按住手腕:\"夜了让苏稚验。\"他松开手时,袖中残玉滑落,滚到周稚脚边。

她弯腰拾起,见玉背刻着行小字:\"愿后世账清,无断角冤。\"

晨雾渐散,火政塾的铜钟开始报时。

周稚望着陈子元的背影,他正对着地图勾画,笔尖在\"敦煌\"与\"金城\"间连出一条细线。

细线末端,残模上的炭灰被风卷起,飘向未亮的烛芯——那是苏稚今夜要守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