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断角羊鸣,新账斩旧账(第2页)
胡烈立于榜前,不辩解,不压制,只命人将布袋拍照存档,原物归还,并在榜文下添一行新字:“真相未明,但信不可毁。”
消息如风,七日传至剑阁。
陈子元正在舆图前测算入蜀路线,忽闻李息疾步入帐,低声禀报四方查探所得。
他听完,久久未语,只抬手轻轻摩挲案上那张断角羊拓印。
烛光下,羊首低垂,仿佛仍在啃噬什么。
良久,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栈道外山雾弥漫,星月俱隐。
他知道,这场风波已不止于账目真假,而是一场关于“谁曾被看见”的集体记忆之战。
而敌人选错了战场。
他转身,提笔欲书,却在落墨前微微一顿。
最终,只对李息道:“备马,明日启程。”
又低声补了一句,几不可闻:
“不追虚票,追信源。”陈子元策马行至成都十里驿道,山风渐歇,晨光初透林梢。
他披着玄色风氅,神色沉静如古井,唯有眼底深处,似有潮汐暗涌。
自剑阁启程以来,一路无言,心却未歇——那一声“不追虚票,追信源”,并非权宜之计,而是他对这乱世人心最深的洞察:账目可伪,伤痛不虚;制度可修,信任难立。
若只剿假票、惩小民,不过是扬汤止沸。
唯有直面那段“无角者不得食”的黑暗,才能让红票真正成为“人人可信”的凭据。
李息策马追上,递来一封火漆密报:“黄琬之已依令拟就《红票正名令》,昨夜子时发往各州县,今晨开衙即办。”他顿了顿,声音微颤,“令中载明:凡曾因断角羊标记遭拒领、克扣者,可持旧物、旧证或三代口述,申请‘信用补偿红票’,额度按当年缺粮市价折算,由‘新生账卷’专账拨付,三年内兑付无息。”
陈子元听罢,闭目片刻,唇角微动,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是向那些曾在风雪中跪地哀求却只换来一碗泼地残粥的百姓,说一声:“你们曾被看见。”
是向天下宣告:新政不避旧耻,不诿前非,敢认账,才敢立信。
马蹄再起时,天光已破云而出。
远处成都城门渐现轮廓,忽而鼓声自城头隆隆传来——非战鼓,非迎宾礼乐,而是《周礼》所载“信鼓”,三击为节,声沉而远,专用于昭告重大政令施行。
陈子元抬眼望去,只见城门下百人列阵,衣冠肃整,皆为账政司属官。
黄琬之立于中央,一身青绶官袍,手持一卷巨幅账录,其长逾丈,以金线织边,红绸为轴。
胡烈持笔砚相随,崔业捧印匣而立,身后百名账丞人人手托简册,神情庄重如奉宗庙典册。
无人执旗,无仪仗,唯此一卷账文,如旌如誓。
待陈子元下马近前,黄琬之双手奉上账录,声音清越:“《信用补偿账录》首日登记,三万七千二百一十四人。此卷为首册,申请人名录已按地域、年份、缺粮量三重校验,无一虚报。”
陈子元接过,指尖抚过卷首第一行字——
“黑水坡,王氏阿娥,建宁三年冬,断角未识,拒领粟三斗,麦一斗。”
是他十年前在流民册上亲手标注的名字。
那夜风雪,他见她抱着垂死幼子跪在仓前,官吏冷笑:“无角者,非可信户。”他记下此名,原以为只是尘埃一笔,却不料,竟成了今日新信之基。
他缓缓展开账录,迎风而立,声音不高,却随鼓声传遍四方:
“旧账已斩,新账立信。从今往后,无人再因‘无角’而无粮。”
话落刹那,百名账丞齐声应和:“信立于账,政归于民!”
声如潮起,撼动城垣。
而此时,成都尚书台内,一间偏阁烛火摇曳。
一名参议独坐案前,手中一叠“副料纸”密信正投入铜炉。
火舌吞没字迹,映出他袖口内侧一道褪色墨纹——断角羊,左角残缺,与当年狄道南仓标记,分毫不差。
他盯着火焰,喃喃:“郑公……您设此识,原为辨善户,如今却被用来掀天局……是我等执念太深,还是这世道,终究不容旧序?”
火光跃动,未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