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断角羊鸣,新账斩旧账
剑阁古驿,夜风穿廊。
陈子元提笔落墨,宣纸轻铺,细毫游走于焦黄账页的角落。
那枚断角羊的轮廓在他指间缓缓成形——左角断裂处如刀削,羊首低垂,啃食枯草的姿态竟透出几分悲怆。
他凝视良久,仿佛看见十年前黑水坡粮簿上那一行无人解读的涂鸦,正从历史尘埃中爬出,再度叩击当下。
“李息。”他声音不高,却像铁钉入木。
“在。”
“拓印十份,分送黄琬之、崔业、胡烈、赵弘,还有训导团档案司五位老掌簿。”他将拓样轻轻推至案边,“附一句话:不声张,查源头。”
李息接过薄宣,指尖微紧。
他知道,这短短六字,意味着一场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不是刀兵,不是围捕,而是以制度为刃、以证据为网的清算。
他退下时脚步极轻,却已将一道密令化作星火,向四方悄然传递。
与此同时,成都训导团藏书阁内烛光未熄。
崔业立于高架之间,指尖拂过一卷卷泛黄名册。
他是账政训导之首,素来信奉“字有根,数有脉”。
断角羊既非官印,亦非商号,却两次现身要案核心,必有其源。
他命人调出近二十年流民安置档案,逐册翻检,直至三更天,终于在一册《河西流民册》附注页发现异样——右下角,一枚墨点勾勒的断角羊,旁注小字:“狄道南仓,可信户识”。
他心头一震,立即查档溯源。
该仓于十七年前设于狄道南郊,专司赈粮发放,时任副吏者,正是如今早已隐退金城的郑元礼。
“郑元礼……”崔业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神骤冷。
此人早年以清廉着称,却在账政改革初起时屡次公开质疑红票制度,称“新法乱序,不识旧恩”。
如今旧符号重现,而源头竟是他亲手设立的识别体系?
是传承,还是篡改?
是纪念,还是复仇?
他未动声色,只将册子封入铁匣,加印三重火漆,命亲信快马送往剑阁。
而在成都府政厅,黄琬之正立于巨幅格算图谱前。
她收到拓印后即刻启动“溯源模式”,将红票系统近三年兑付记录反向推演,以能耗基线为锚,逐户比对。
当第七张异常票据跳出时,她的眉头终于锁死——七人皆为流民后裔,兑油量平均超出同阶层三倍以上,且申报用途均为“炊事照明”,毫无工业或军需痕迹。
更蹊跷的是,他们的户籍迁移路径竟全部经过当年狄道南仓。
“不是巧合。”她喃喃道,“这是精准投放。”
但她不动怒,也不急捕。
她转身召来火政塾教官,下令:“即日起,各地增设‘能耗回验课’,凡申报用油超基线者,须当堂重算三个月实际消耗,由算师现场核验。”
不过两日,三人败露。
其中一人竟当场哭嚎:“我们也是被骗的!有人拿着旧粮袋来找,说‘你们家当年没角,吃不上粮,现在该补’!给了我们票,说只要去兑,就是拿回公道!”
黄琬之静静听着供词,眼中无怒,唯有深寒。
她知道,敌人不是在造假,而是在利用伤痛——用过去的不公,制造今日的信任裂痕。
与此同时,胡烈已在陇西七县竖起“信用公示榜”。
青石高墙之上,七张红票编号赫然在列,旁注八字:“疑涉旧账复燃,悬赏举证”。
榜文之下,设匿名投书箱,凡提供线索者,不论身份,皆可得银半两。
仅一日,便有老妇拄杖而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只破旧布袋,袋角绣着一枚褪色的断角羊。
她老泪纵横,声音嘶哑:“我儿死在那年冬天……雪埋了门,我们去领粮,官差说‘有角者才可信’,我家没标记,就不给!我跪着求,他们把粥泼在地上喂狗!如今你们说这符号是假的?那我们这些没角的人,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该活?”
围观百姓寂静片刻,随即哗然。 有人掏出祖传账本,指着类似标记怒斥曾遭克扣;有青年高喊:“我爹说过,那年发粮,谁敢问就记黑名!”一时间,陈年旧怨如地下水涌,冲刷着新制度的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