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匣未开,账已斩(第2页)
“这……”胡烈迟疑,“若三郡不从?”
“那就让百姓替他们立规。”陈子元淡淡道,“令发即行,不必等令。”
命令传出当夜,幽州、凉州、河东三地百姓闻讯,纷纷翻出家中旧契,连夜奔赴公算所呈交证据。
有些人家甚至举族出动,挑灯抄录祖传田册,只为赶在天明前递入案卷箱。
账坛灯火彻夜未熄,算盘声如雨,如誓,如新律初鸣。
而在成都,苏文谦望着北方星空,久久不语。
在金城,某座深宅之内,一名老仆匆匆掩门,将一封密信投入炉火。
在上邽城西,蔡旭坤拄杖立于府门前,望着通往账坛的长街,轻叹一声。
它正在撬动整个天下的权脉。
夜风穿街,卷起账坛前未烬的灰纸,如蝶般盘旋于火光之上。
蔡旭坤拄杖立于长街尽头,目光落在那三十七个被朱笔圈定的名字上,眉头深锁。
他缓步走向陈子元临时设在坛侧的议事帷帐,杖尖点地,声轻却沉。
守卫欲阻,陈子元抬手止住。
“老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蔡旭坤入内,不坐,只望着案上摊开的“格算图谱”——那条横跨六郡的隐田网络,如今已被红线密织成网,触目惊心。
“子元啊,”他声音低缓,却字字如钉,“你可知这三十七人背后,牵连多少姻亲、多少门生?他们或许只是浮出水面的浪花,可浪下是整座沉山。若此时扩审,恐激起豪强合谋,陇右不稳,凉州震动,幽州亦将自危。”
烛火摇曳,映出他眼中深藏的忧虑。
这位年迈的财政总纂,一生设计制度,最懂势与时的分寸。
他不是惧变,而是怕变之过急,反噬新政。
“我知。”陈子元轻声道,手指轻轻抚过那未启的密匣。
匣身无铭,唯有一道幽州特有的冰裂纹封泥,仿佛封着一段被风雪掩埋的往事。
“可若等成都批复,”他抬眼,目光如刃,“则令出多门,信断于途。百姓今日信我们能审,明日若见拖延,便知官府依旧‘先议后止’,与旧世无异。那时,不是豪强反扑,是民心先溃。”
蔡旭坤默然。
他知道陈子元说得对——程序之威,不在严刑,而在速行。
一旦迟疑,便是给权力留缝,给腐败留路。
“那你打算如何收场?”他问。
陈子元未答,只命人取来一卷素帛,铺于案上,又召崔业入内。
“在账坛外立‘联审榜’,”他说,“每日辰时,公布涉案名姓、田契编号、流转路径,附证据摘要。不判,不断,只曝。”
崔业一怔:“若有人惧罪潜逃?”
“逃,正说明心虚。”陈子元冷笑,“让百姓亲眼看见谁在逃,谁在烧契——让他们知道,这榜不是官审,是民监。”
榜立当夜,火光四起。
五名豪强连夜焚毁田契,携眷出逃。
可他们忘了,百姓已非昔日愚氓。
有人翻出祖辈藏下的地契残片,有人持当年租佃文书登门质问。
怒火如野火燎原,群情汹涌之下,百姓冲入空宅,将烧焦的账页残片拾起,堆于联审榜前,点燃祭火。
火光映红半座上邽,风中尽是哭声与怒斥。
三日后,结案在即。
晨光初照,一名农妇携幼童登坛。
她衣衫粗陋,手有裂口,却将一张“可兑红票凭据”轻轻贴于盛放密录的陶罐之上——那是她祖传十亩地被夺后,唯一留下的凭证。
她不说一字,只跪地叩首。
全场肃然。
胡烈正欲宣布案结,忽闻坛外骚动。
一名青年披麻戴孝,背负灵牌,膝行至坛前。
他额角渗血,手中捧一卷素书,声音嘶哑:“郑元礼之子,郑承,代父请验。”
众人屏息。
他展开遗书,字字泣血:“父知罪深,不敢求赦,唯求一验——若我族田产确属隐匿,请削我账权,永不兑红票。”
风卷残纸,吹动那未启的密匣。
封泥未裂,却似有幽州风雪之声,自匣中渗出,悄然弥漫于坛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