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纸上立国(第2页)
当夜,营中篝火未熄。
赵弘拔剑划地,火光照亮他坚毅面容:“自今日起,我部不听金城,只认公算所。粮从账出,命由民算。谁若再传虚令,我手中剑不认旧袍!”
百名老兵齐声应诺,声震旷野。
金城幕府,杜预端坐灯下,手中正握着一封密报。
良久,他忽然轻笑出声,眸光幽深如渊。
“赵弘倒了……倒得干净利落。”
他将密报置于灯焰之上,看着它缓缓化为灰烬。
“陈子元果然不在夺地,而在立规。”
窗外风起,吹动案上残图。
那七条南行小径,依旧如血脉般连接着西部大地。
杜预抬眼望向西南方向,嘴角微扬。
“好一个‘以账载道’……”杜预焚尽密报,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像一场无声的风暴在心底翻涌。
他缓缓起身,踱至帐中舆图前,指尖划过上邽、陇西、金城一线,最终停在那七条如脉络般南连成都的小径上。
“赵弘倒了……倒得干净利落。”他再度低语,唇角却扬起一丝近乎敬意的笑意,“不是被兵威所夺,是被一张纸、一本账,活活掀翻了军心。”
他唤来幕僚议事,声音沉稳如常:“今若强攻上邽,必激民变——彼以‘账权’立信,百姓手持红票如执刀刃,一呼百应,我军未至,民心已溃。若退守金城,闭门自保,则六郡豪强将疑我无能,争相倒戈,不出三月,孤城必陷。”
帐中众人默然。有人低声问:“主公之意,莫非要……仿而效之?”
杜预眸光微闪,缓缓点头:“陈子元以账载道,我便以道载权。设‘西盟账议堂’,邀六郡豪强共议财税,许以三年免税换兵卒五千,五城联防换盐铁专营之利。名义上与民共算,实则结盟固势。他立民账,我立豪账;他分权于民,我聚利于上。”
命令既下,金城快马四出,六郡震动。
豪绅大族闻风而动,纷纷遣使赴会,皆道:“陈子元许百姓查账,终究虚妄;杜公许我等免赋,实利在手,何去何从,不言自明。”
然无人知晓,蔡旭坤早年门下有两位弟子——程谦与陆衍,一为金城学官,一为账房典吏,皆因不满师门遭毁、仕途断绝而隐忍多年。
今见恩师所着《民算正义论》竟成新政之基,且陈子元亲执其志,二人痛悔前非,暗中遣人携密信南下成都,只言一句:“西盟账议堂,七日一聚,所议无一为民,尽是田界划分、私仓归属、役丁摊派。名为共算,实为分赃。”
此报抵成都时,陈子元正于竹室批阅秋税草案。
他展信细读,良久不语,忽而提笔,在纸背写下八字批语:“彼以账分利,我以账分权。”
翌日,黄琬之受命北上,随行非甲士千骑,而是三十辆辎重车——车载算具、账册、红票模板、铜印母版,更有百名经训导团亲训的年轻算吏。
每至一县,不入府衙,先立“宣账台”于市集中央。
黄琬之亲自主讲,命算吏展开《三立令》全文,逐条释义。
百姓围聚如堵,有人听罢泪下,有人惊疑不敢信。
一日抵武阳,一老农拄杖上前,颤抖着问:“姑娘,你说这《边民账权律》,真能让咱查官家的钱?管得住那些张口就加税的吏?”
黄琬之不语,只取一张红票,填入农户户籍编号,投入“溯源格”木匣。
片刻后,算盘轻响,一张回执自格中滑出,印有成都总库编号、本年该户实征粮额、减免记录及监察使签章。
她将回执递出,当众按上监察铜印:“能管住账,就能管住官。此印一落,若有虚征,你可持票直诉公算所,三级连责,不得推诿。”
老农跪地,捧票如奉圣旨,身后数百乡民随之伏地叩首,呼声震野:“活路有了!活路有了!”
消息如风北传,当杜预立于金城城头,遥望南方烟尘滚滚——那是宣账车队穿县过镇扬起的尘土,是百姓奔走相告激起的喧腾——他忽然感到手中权柄如沙,正悄然流失。
夜深人静,他独坐幕府,久久凝视案上“西盟账议堂”名录,忽唤亲信:“召魏续来。”
停顿片刻,又低声补了一句:
“崔业不死,公算所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