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快走,再走就来不及了。”景愉急声催促。
在连声的催促里苏韫带着彩韵抱着猫踏出叶家的门,外面房屋倒塌残破,路边随处可见的尸体。
小老虎躲在怀里喵喵地叫个不停,彩韵紧张不安问道:“姑娘,咱们去哪?”
苏韫望着街道处的断壁残垣,血流尸体,一时无言。
她曾想过回苏府,但当年肃王妃之死由她而起,陆家定然不会放过她,回去只会增添灾祸。
“咱们先趁乱出城。”苏韫抱紧怀里的小老虎。
如今城门打开,若是能够趁乱逃出去,以后去个偏僻乡村,说不定能保住小命。
乱世里两个弱女人引得豺狼虎豹觊觎,许多男人纷纷侧目。
苏韫读过有关的书籍,乱世里人性的恶会放大,人心禁不住考验。
战乱会伴随杀人放火,烧杀掳夺,街上当面强迫妇女□□。
眼下虽然还没进行到这步,但还是小心为好。
苏韫自知目前叛军是最为危险的,她与彩韵专挑熟悉的小路走。
陆慎炀骑着高大的马儿进了京城上了城门,冷眼看着下面的尸海血流。
他杀过太多的人,已经麻木习惯了。
“景家苏家的人都给盯好了,一个都不能放了。”他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
杀母之仇,身为人子岂能不报?
彩韵走在前面在街巷转角时差点迎面撞上黑甲铁骑,苏韫眼疾手快从背后将彩韵一把抓回。
上过战场的人眼睛极其敏锐,注意到前方有人出去又忽地回去,鬼鬼祟祟定有问题。
他沉声大喊:“里面是何人,滚出来!”
苏韫与彩韵两人面色发白,默不作声。
“你不肯出来,那我们要进去了。”领队不屑地冷哼一声,说不定这藏头藏尾之人就是主子们要捉的人。
彩韵给苏韫眼神示意,接着不待苏韫阻止直接跑了出去。
“官爷们。”彩韵卑躬屈膝,语气害怕,“我怕冲撞了各位官爷,才躲在里面不敢出去。”
领队狐疑的目光扫过深巷,一个手势动作,身后的人心领神会跟上去。
身旁人立刻押着彩韵,捂住她嘴。
苏韫察觉到前方来人,放轻脚步往后撤,视线焦急地扫视周围可以藏身的地方。
环视一圈后,见周围堆着些木材,还有些破烂的背篓。
她抱着小老虎躲进可以藏身的竹篓里,竹篓变得细密,隔绝光线,密闭环境里小老虎不安地扭动,苏韫暗自祈祷小老虎别叫出声来。
来人的脚步声愈发逼近,苏韫吓得屏住呼吸,希望他见没人后自行离去,莫要四处搜寻。
天不如人意,男人极为谨慎,开始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附近的木材堆里他没有找到人后,开始翻找旁边的竹篓。
竹篓零零散散有好几个,他不嫌麻烦地一一挑开。
苏韫紧张地用指甲死死扣住掌心,避免发出任何声音。
身旁的竹篓陆续被掀开,小老虎似乎察觉到了,忽地从竹篓下的缺口转了出去。
男人正要掀开竹篓,却发现一只大肥猫忽然跑了出去,接着气势汹汹飞奔他脸,张开抓子伸出指甲狠狠划伤他脸颊,接着它敏捷灵活地跳上房梁。
它站在房顶屋瓦上拱起身子呈现防御状态,时不时发出低吼声。
“死畜生,你敢抓伤老子。”壮汉捂住脸,看了看手掌沾染的殷红鲜血,气急败坏,“我要活捉你炖汤喝!”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响动,有人朝里面喊道:“找了这么久了,有什么吗?”
“没人,就是有只不知好歹的畜生。”壮汉拿起旁边的木材,朝小老虎狠狠砸去。
小老虎被吓得四处乱窜逃跑。
“无事就快点走,小心等会挨罚。”领队催促,谁都知道将军脾气不好,杀人如麻,暴戾肆意。
壮汉低声咒骂了几句后,忿忿不平地转身离开。
苏韫耐着性子,在里面蹲了许久,双腿发麻也不敢乱动。
彩韵和小老虎一直没有回来,苏韫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
她在竹篓里活动好手腿后,起身离开。
她一个人走了许久才到城门,有心观察前面趁乱离开的人,发现没被人阻拦。
恰好身后有乌泱泱一大群人往城门走,苏韫趁机混入其中。
她用脏灰糊了脸,模糊五官又佝偻着身子。
低垂着脑袋,与其他人无甚太大差别。
她才走了几步,忽地冲出来一大堆士兵将人团团围住。
苏韫面色惊恐抬眼望去,只见城门上陆慎炀一双锐利逼人的眼眸盯着他。
他不急不慢地走下城门,一步步走到苏韫面前。
在士兵的威压下,众人都跪伏在地,身体颤抖,害怕不已。
他身穿锃亮的盔甲,手上提着的长剑还淌着鲜血,如同地狱里的修罗。
“带走。”陆慎炀轻蔑地瞥了苏韫一眼,冷冷吐出这两个字。
苏韫众目睽睽之下被士兵押解着,陆慎炀翻身上马,一行人浩浩汤汤出发。
他较之从前更为消瘦,脸部轮廓分明,那双眼里暗藏的光芒威慑他人,令人心生寒意。
苏韫双手被绑,绳头在陆慎炀处,他悠哉悠哉骑在马儿,苏韫踉踉跄跄跟在身后。
一行人走过熟悉的街巷道路,直到到达她刚才离开的府邸,景府。
苏韫扬起纤细的脖颈,忽地心生退意,不愿进去。
她害怕躲避,不敢面对曾经熟悉日日相对的人,如今了无生息死在她面前。
尤其是景愉,曾经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爱吃爱玩的小姑娘,如今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她身体朝后,一直努力挣扎。
陆慎炀牵着绳头,感知到她的抗拒,眼皮一抬嗤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将绳头用力一扯,拉着苏韫进了景府。
景府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四下无人。
“来人,去给我把景家人找出来。”发号施令里是无穷无尽的恨意。
身后的士兵各处分散开后,往院子里搜寻活人。
苏韫身子颤抖地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酷暑难捱的夏季里她如坠冰窖,浑身冰凉,面色发白。
陆慎炀坐于上首主位,冷眼看着下首的女人。
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当年她毫不犹豫地舍弃陆家,将情报送给夫家助他官途亨通。
如今景家一时失势,她贪生怕死地撇下众人跑了。
貌美如花,冰肌玉骨,气质如兰,纤秾合度,从前他大概就是被这些外在迷了眼,失了魂。
相对无言的时刻很快被打破,吴舟沉声道:“主子,景家人皆已认罪伏诛。”
苏韫身躯已颤,双手紧抓衣袖,涌上眼泪。
“以为死了就解脱了?”陆慎炀冷厉的声音,意味不明。
苏韫思量其中意思,却见他挺拔修长的身姿漫步下来,不急不慢地站于她身前。
那张英气凌厉的脸面对她:“死了也可以鞭尸,你不是想活命吗?你亲自来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当年若不是这个女人告密给景家,景家如何能知此事?如何能步步高升?
苏韫被他地狱般幽深瘆人的话吓得连连后退:“不,我不。”
“不愿意,那你亲手将你夫君的头颅割下给我看看。”陆慎炀继续说道。
当年他的母妃死后还被悬挂于城门,从前那般爱美漂亮的人被如此羞辱,他自然是要一报还一报。
苏韫惊恐地对视陆慎炀古井无波的眼眸,他眼里的情绪太复杂了,从前她一眼能看穿,现在一点信息都无法知晓。
“什么都不愿意,还想活命?”陆慎炀似乎耐心耗尽,他站起身来,高大的阴影将苏韫全部覆盖,似是一只吃人的猛兽。
苏韫满心苦涩,她知道他因肃王妃恨她,想要她血债血偿。
纵然此事不是她告密,但父亲做的事情,她不能将他推出来。
见她傻愣在原地,陆慎炀朝身后吴舟:“去将景阳的头颅斩来。”
吴舟点点头离开。
接着陆慎炀面朝苏韫丢下一把匕首,是当初寺庙他赠与她,后来她归还的那把。
外表图案繁华,匕首精致小巧,落地响声惊醒苏韫。
“你自我了断吧。”陆慎炀冰冷无情,“用我的兵器杀你,怕脏了它。”
苏韫俯身捡起匕首,修长的手指拨开匕首外壳,吹毛断发的刀刃,光亮的刀身映照着她清透的眼眸。
她用手轻轻抚摸了一把刀刃,削铁如泥的刀刃立刻见血,指尖滴滴鲜血冒出。
她想这样也挺好的,不知肃王妃之事时,她以为自己尚有一线生机,景阳告诉她后,她也不知以后如何了。
深海血仇,怎能平息?
如今若是死她一人,平息了陆慎炀怒火,保住苏家也是值了。
她闭目举起匕首,欲将匕首插入胸口。
却忽地空中飞来一个茶杯,将她手心的匕首击落于地。
“苏氏,你可后悔?”陆慎炀蕴藏危机的眼死死盯着苏韫,肆无忌惮的利剑挑起她的下颚。
苏韫呆滞地回想,后悔什么呢?
后悔当初仗义执言?后悔竹林相谈?后悔告知父亲?
其实最后悔的是当初自己优柔寡断见了他最后一次。
“主子,景阳的头颅取来了。”吴舟一手持一个大木盒里,盒子入口处还不断渗血,另一手提着带血的兵器。
苏韫眼眸一直盯着,难以置信满是惊恐。
“想你的夫君了?”陆慎炀收回剑,接过盒子甩在苏韫面前。
苏韫吓得在地面上连连后退,害怕地疯狂摇头。
陆慎炀修长的身姿走近强行按住她后退的肩头,附在她耳边:“怕什么?日夜相对,同床共枕数年的人还会害怕?”
苏韫昨晚未曾入睡,今早逃跑奔波,数个时辰未进食,身子发软又接连受了刺激,她直接倒地昏迷了。
陆慎炀蹲在地面,低头看着她发□□致的小脸,眉眼掩不住的憔悴疲惫。
死还是活?
忽地他低低发笑,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死对于她太轻松了,轻描淡写就死了对于她太过于解脱。
他要她众叛亲离,要她生不如死,悔不当初,生不如死。
他们读书人不是最重视清流名节吗?
景府死了,苏府他不会轻易放过。
苏韫醒来时,身处一处内室,内室布置繁杂,但摆设布件略微轻浮。
她起身后拂开帷幔,低头穿鞋后,绕过床头屏风,见前面八仙桌摆放几碟品种不一的糕点。
她未做停留径直走向房门打开,外面有两个男人在门口守着。
“妈妈有令,你不得出来。”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凶狠说道。
苏韫思量妈妈二字几息后,才猛地惊觉这是教坊司,是妓院花楼。
陆慎炀竟然将她送到了这儿。
“我要见陆慎炀。”她满脸怒火。
两个壮汉吓得脸上横肉一变:“闭嘴,你不要命了,我们还要活。”
皇宫内,肃王坐在龙椅闭目享受一切。
梦里上演了无数次的场景,现在终于实现了,他坐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
脑海里回想着他杀进皇宫时,他皇兄怒斥他狼子野心的时候。
他也曾想过在藩王封底里自在逍遥过一生,只能怪皇兄步步紧逼。
让他上交兵权任人宰割,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用手掌摩挲着扶手处的雕刻,现在是他执掌天下了。
陆慎炀从大门进来,龙章凤姿背影挺拔,背后是耀眼的光芒。
“外面都处理干净了?”肃王问道。
陆慎炀淡淡回答:“都处理好了。”
肃王抬了抬眼眸:“你把苏氏送教坊司了?”
陆慎炀冷淡的嗯了一声。
“怎么还念念不忘?”肃王嘴角上扬,调侃问道:“想旧情复燃?”
“她也配?”陆慎炀冷笑。
肃王笑着起身,走至这个个头比他还高的儿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心里有数就好,打了几年仗也该好好放松去去乏。”
陆慎炀没有回答,沉着一张脸,眼眸似深渊,旁人已无法看透。
陆慎炀出了宫殿没多久,吴舟跟着前来汇报:“苏氏闹着要见你一面。”
“不必理会,我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陆慎炀冷冰冰扔下话。
按理说他如今应该跟随肃王住在皇宫,但他出了皇宫后骑马回了肃王府。
肃王府在下人的打理下,一切如故。
他走至肃王妃的院子,那里依旧摆放她曾今爱躺着的软榻。
她喜欢的话本子,也整齐地摞在一边。
“娘,我回来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道。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肃王对他而言是君,不是父。
翌日陆慎炀第一次踏入教坊司,老鸨笑得殷勤热情。
“爷,苏姑娘眼巴巴等着你呢。”她笑得夸张,褶子越发明显。
陆慎炀轻挑眉头,语气疑问:“等我?”
老鸨生怕人走了,赶紧回答:“是呀,天天问我你来不来。”
“引路。”陆慎炀简明扼要。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苏韫连忙上了床,用锦被将自己包裹着严严实实。
“是谁?”她的声音很好听。
老鸨催促道:“苏姑娘,你别躲着了,这位爷来看你了,还不过来见客。”
见客这两个字深深扎进苏韫的心里,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
苏韫态度不善道:“我不见,快走!”
“进了教坊司的姑娘还能有本事撵人?”陆慎炀意味不明地看着尴尬的老鸨,“下次再这般,只能换个老板了。”
老鸨吓得再三保证:“爷放心,我定好好管教这小妮子。”
其实这真不能怪她,人是官兵直接送来的,还命令吩咐不许旁人碰她,所以老鸨不敢轻易得罪了人。
陆慎炀挑开珠帘进入,只见苏韫拥着棉被缩在墙角。
“苏氏你是在邀请我上塌吗?”他嘴唇上勾,眼眸却是刺骨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