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碧落院。
卫子衍一路款步而来, 因着步子过快,衣袍下摆拂起一抹飘然弧度。他不茍言笑时,自带一股冷煞之意。碧落院的婢女们面面相觑, 未及上前给世子爷请安, 就见卫子衍直奔大长公主的住所。
时辰尚早, 东边天际才浮现出蟹壳青, 晨间光晕浅淡,视野之内是一片苍茫灰暗。
“世子、世子留步呀, 殿下尚未起榻呢!”
挡在门外之人,是大长公主身边的阉人,原是宫廷内侍,后来跟随大长公主陪嫁进了永宁伯府, 算是大长公主的心腹之一。
卫子衍并没有直闯大长公主的卧房, 而是一手掐住了这阉人的脖颈, 当场将他提起稍许,让这阉人的双足离了地。
卫子衍的目光在阉人狰狞的脸上掠过,很快就看见了他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上面的寿桃纹洛和王长岭脖颈上的痕迹一般无二。
卫子衍素来无欲无求的眸底, 此刻,溢出一抹萧杀之意。
“说!你几时与曹阉勾结上的?杀王长岭是为何?!”卫子衍怒喝, 但其实, 他已经猜出了答案。
一旁的长安和钟北看得触目惊心。
按着世子爷的性子,理应会将德福押去地牢,再细细审问。
世子爷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实在反常呐!
像是内里挤压了太久的戾气,无处可撒。
德福垂挂的双足不停晃动, 双手握住了卫子衍的手背,试图挣脱开束缚, 他满脸涨红,额头与太阳xue的青筋突突直跳,虎眸睁大,眼底布满血丝,眼珠似要炸开,眼看着就要断气。
“住手!”
门扇被人从里打开,大长公主身披一件玫红色绫罗披风,出声喝止。她刚起榻,长发松散及腰,已至中年的岁数,容貌与气韵不减当年风华。
大长公主见自己的儿子,正要徒手掐死心腹,神色震惊:“慕卿,你在做甚么?放开他!”
卫子衍很清楚,若是他此刻稍一用力,这阉人就会立刻死在他手上。
但下一刻,卫子衍却是突然手一松。
德福瘫软在地,猛地咳嗽,他像一条狗一样,往大长公主的脚下爬了爬,试图得到自己主子的庇佑:“殿、殿下,救救奴才啊!世子爷他、他……不知为何,突然会如此。”
卫子衍面色冷沉,目光从阉人身上掠过,与大长公主殿下对视,语气虽冷,但透着一股不可忽视的轻蔑:“母亲素来精明,亦是女中巾帼,怎么身边混入了细作,却还一无所知?”
德福身子一晃,眼中流露出几丝惶恐。
大长公主秀眉微拧,俯视了一眼趴在她脚下的德福,这又看向卫子衍:“慕卿,你这是何意?”
卫子衍右手轻轻一挥:“来人,把这厮押去地牢,他若不如实交代,卫家的刑罚伺候!”
德福抱住了大长公主的一只绣花鞋,仰头求饶:“殿下救救奴才呀,奴才是殿下的人,只听殿下吩咐!”
大长公主更是狐疑:“慕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总不能轻易动刑吧,德福到底跟了我二十多年了。”
卫子衍似是懒得多言,淡淡启齿:“母亲,在伯府,我的话就是规矩。”
语毕,卫子衍一个眼神扫向长安和钟北。
他二人回过神来,立刻照办,上前拉起德福,二话不说直接将人往外拽。
大长公主还想进一步阻挡,却被卫子衍制止:“此事事关重大,一个时辰后,我会给母亲一个交代。”
卫子衍身段高近八尺,高出了大长公主一个头,便就如此俯视着她。
此刻,晨光破晓,在熹微薄光之中,大长公主在儿子的幽眸里,看见了“权威”二字。
大长公主:“……”
“好,本宫就静等一个时辰。”大长公主服软了。卫子衍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即便她对伯爷毫无感情,但儿子始终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况且,这个时候的卫子衍,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可反抗的威压。
永宁伯府的地牢,四处潮湿阴暗,血腥与霉味混合在一块的气味,会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死亡。
伯府刑罚有一套独特的手段,残忍程度可类比诏狱。
不消片刻,德福全盘招供。
卫子衍长身玉立,他一袭雪色锦缎长袍,立于地牢内,却仿佛又隔绝在凡尘之外,不染一丝丝污秽。
长安手背沾血,走上前禀报道:“世子爷,招了。德福果然是受曹阉指使,杀死王公子,就是为了嫁祸给表小姐。一旦表小姐被衙门抓走,必定会落入曹阉手中,没了咱们伯府的庇佑,表小姐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钟北附和:“世子爷,咱们眼下如何是好?直接将德福押去大理寺么?”
区区一个德福,根本不足以撼动曹阉的地位。
卫子衍知道,他手中筹码,还是不够。
这时,大长公主亲自来了一趟地牢,即便已经猜出实情,大长公主还是想替自己的人求情:“慕卿,事已至此,你便……”
大长公主话音未落,卫子衍从钟北手中夺过长鞭,他挥鞭之际,一声破响,将绑在绞刑架上的德福,一鞭子封喉,血溅数丈,当场毙命。细一看,德福的脖颈已经彻底断裂。
见状,大长公主喉咙一紧:“你……”
卫子衍不会留下任何祸害,此人也没法成为扳倒曹阉的人证,留着没有一丝用处。
“来人,送去大理寺,将人犯尸首交给裴少卿,就说叶棠无罪。”卫子衍直接下令。
可他自行处死杀人凶手这桩事,委实过于直截了当了一些。
长安应下,擡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他得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向裴大人好生解释一番才行。
此刻,看着儿子清风朗月的清隽容貌,却仿佛笼着一片肃杀,大长公主猛然惊觉,卫子衍再不是当初受她掌控的少年人了。不知不觉中,卫子衍已经长大成人。温润少年,成了爪牙锋利的权臣。
大长公主咽不下这口气,打狗也要看主子!
儿子这是愈发不给自己面子了!
“慕卿,你这一夜不眠,就是为了给区区一个商贾之女洗脱嫌疑?”大长公主开始较真了。
卫子衍却反问:“儿子替母亲揪出藏在你身边的细作,难道这不是一桩好事?母亲眼下最应该担心的,应该是曹阉得知了您的多少秘密吧?”
大长公主:“……!”
母子二人再度不欢而散。
其实,大长公主知道德福与宫里一直有联系。彼时,德福便就是曹公公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太监。
大长公主并不觉得德福会出卖自己。
德福杀了王长岭,不过就是报曹公公的提携之恩。
汀兰苑,叶棠从大理寺归来后,才小憩片刻,便听见拾翠欢欢喜喜,在榻前说:“大小姐!太好了,奴婢听前院说,杀王公子的真凶已经抓住,与大小姐毫无干系。大小姐洗脱嫌疑了。不过……咱们这汀兰苑委实晦气,奴婢已经命人在院外洒了些花露,也点了佛香,望能去去晦气。”
薄纱幔帐外,天光大亮,叶棠虽还是乏力,但也不能接续睡着。
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她要开始警惕起来了。
无疑,有人要让她死。
若非她对卫子衍还有利用之处,才得了卫子衍的庇佑,这次的事只怕会十分棘手。
叶棠下榻洗漱,本想先去看看二妹,这便去向卫子衍当面致谢,可谁知,碧落院的人会来“请”她过去一趟。
来人是碧落院不起眼的总角丫鬟,大长公主支配这婢女过来,便是直接表明她对叶棠态度,即——
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叶棠对大长公主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去碧落院的路上,叶棠想到前世有关大长公主的一切。她本该是不输于男子的女中巾帼,偏生是个大情种。爱而不得,满腹愁伤。在伯府后宅荒废了小半辈子的时光,最后得知真相,她又很快抑郁而亡。是个可怜又可悲之人。
叶棠在想,她要不要将霍大将军的事告诉大长公主……
可她又以什么身份?亦或是什么立场告知呢?
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重活了一世,才会得知比旁人多的事。
即便她说了,大长公主也未必会相信。
“表小姐,殿下就在前面的亭台下,你且自行前去吧。”
小丫鬟止了步,示意叶棠继续往前走。
叶棠颔首,擡步继续走,臂弯上的鹅黄色披帛在她身后一路逶迤。
此时,大长公主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向了叶棠,从她的角度去看,小径上正走来的女子高挑曼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叫人不禁联想到纤柳袅袅。单单是看姿态,也能知她是个美人。
大长公主美眸微眯,红唇轻轻一扯,兀自轻嘲一笑:“难怪慕卿多番庇佑她,相貌倒是惹眼!”
卫子衍第一次重视一个女子,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大长公主都会对这女子有些好奇。
叶棠迈入亭台之前,就察觉到了大长公主审视的目光,她不卑不亢,盈盈福身:“民女叶棠,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大长公主见多识广,又是个睿智之人,自是看人极准。
她很快就能够笃定叶棠不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子,确切的说,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大长公主语气轻慢:“擡起头来。”
叶棠照做,隔着一丈之远,直视大长公主的一双美眸。
大长公主在宫廷长大,燕瘦环肥的美人都见过,但还是被叶棠这张脸惊艳了一下。不过,大长公主更是清楚,没有脑子的美貌,只会带来灾难。可若是心机太甚,美貌同样可能会成为杀人的利刃。
大长公主从锦杌上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打量叶棠的同时,唇角挂着浅淡笑意,不温不火,说道:“便是你闹得伯府上下,昨夜一宿不眠?没记错的话,你也才登门伯府没几日,还真是颇有些手段。我最是厌恶拐弯抹角,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想攀高枝么?慕卿身边没有任何女子,你若是愿意,我倒是可以帮你成为他的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