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言 作品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是么?那你说说看, 我会后悔什么?”

叶棠稍稍一愣。

卫子衍在做甚?

他不是一惯洁身自好,与女子保持数丈之远么?不近人情才应该是他的本性呐。

两人身子贴近,叶棠被迫仰面望着他, 可以闻到男子身上清冽好闻的冷松香的气味。

卫子衍的五官无疑生得十分好看, 常有人夸叶棠的美人眼, 可在叶棠看来, 卫子衍的双目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一双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穿的深邃幽眸。

他还年轻, 却仿佛与天光同在,供人仰望。

叶棠知道,这人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 便是此刻的他, 也必然满腔抱负。旁人只能看见他矜贵的身份, 华美的容貌。而叶棠却能感知到他内心深处的辽阔。

两人就这么默契的四目相对。

此刻,几丈开外的长安和钟北,又被震瞎了眼。

世子爷将表小姐拉到他身前了!

会不会帖得太紧了?!

嗯……

贴得密不透风呐!

这样当真合适么?

男女授受不亲呐!

世子素来不染凡尘, 比盛夏白莲花还要素雅洁白, 如何能触碰女子?!

啧啧……

这二人憋着笑意,仿佛瞧见了佛子返俗, 越是禁欲之人, 越能让人感知到一股即将迸发而出的邪念。

薄纱衣料轻透,叶棠的一只手无意识的放在了男人的胸膛,掌心可以感受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

好一颗强劲的心脏……

叶棠也万没料到卫子衍这么快就对她“下手”了。

她的芯子可不是什么二八芳华的闺中少女,自是不会羞涩难耐, 相反,她眸色晶亮, 笑意盈盈,神色缱绻。

“二表哥,你要问话便就问话,为何这般待我,男女授受不亲呢。”

卫子衍:“……!”

好一个授受不亲。

这一幕,不正是她所期盼的?

这心机女子竟然没有将计就计。

装什么纯情……

对方没有趁机会投怀送抱,卫子衍似乎略有些失望。

他指腹摩挲着少女纤柔手腕,隔着一层薄纱,他还能探到对方四平八稳的脉搏,像是风月老手。

卫子衍倏的松手,又后退了一步。

他以为,叶棠必定是早就身经百战。

叶棠使在他身上的手段,也必然曾经发生在旁的男子身上。

这一仗仿佛他才是那个丢盔卸甲之人,明明是他主动进攻在先,却像是初出茅庐的新兵,碰到了久经沙场的悍将。

败得猝不及防。

卫子衍依旧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态,面上冷若冰霜,僵若磐石,似是毫无动容,一声十分明显的冷笑:“呵,叶表妹,不如言归正传吧,见我究竟何事?”

“……”

叶棠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厮。

内心有些无力苦笑。

卫子衍分明开始对她有意思了,不然,以他的性子,决然不会轻易触碰一个女子。

他可是贞洁烈男呐。

可这人却又时刻拒人以千里之外。

叶棠深知,她与卫子衍之间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身份鸿沟。

卫子衍是天上皎月,而她不过就是一朵寻常的凡间富贵花。

只有当卫子衍爱她入骨时,才会抵抗一切世俗束缚,执意明媒正娶她。

而她也只做正妻。

所以,她会继续等下去。

只有时机成熟,且这个男子心甘情愿时,才是她高嫁之际。

叶棠娇俏一笑,正了正色,莞尔说:“二表哥,我与云瑶聊了诸多事,她已经放松警惕,愿意配合二表哥调查云侍郎贪墨的案子。我今日前来,是特意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二表哥呢。”

“二表哥高不高兴呀?”

卫子衍:“……”

“我知道了,我自是会找一个合适的时间见云小姐,你若无旁的事,可以走了。”

他已经直接言明,她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她的那些小手段也起不到一丝作用,可这小女子却还是孜孜不倦的行勾/引之事。

她大可不必故意冲着他娇笑!

在卫子衍看来,叶棠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亦或是神色,都是处心积虑。

更可恨的是,他从前不受任何蛊惑,可这一次却是阴沟里翻船,让他自己也始料未及。

或许,是练功的某个环节出了岔子。

一切且等鹿先生归京再议。

这时,叶棠眨了眨眼。

卫子衍又逐客:“怎么?你还有旁的事?”语气清冷。

叶棠:“……”无情啊。

亏得她心性足够强大,换做是寻常贵女,早就被这座冰山伤得芳心粉碎。

叶棠福了福身,收敛脸上笑意,还是打算温水煮青蛙,不可过于冒进,免得惹了卫子衍不悦。

她离开时,再无半分纠缠的意思,果断麻利,迈出青玉阁海棠洞门的那一瞬,半敛眸,眼底似有落寞之意。

卫子衍刚好将这一幕纳入眼底。

卫子衍:“……”

她伤心了?

不至于此。

叶棠这样的女子,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唯利是图,贪图富贵,她岂会轻易伤心?

再者,卫子衍自是笃定,叶棠看上的,只有他的身份。

叶棠一离开,卫子衍拂袖落座,连饮了两盏降火茶。

长安:“……”

钟北:“……”

不知是不是他二人的错觉,一惯高深不可测的世子爷,一旦与表小姐相处,总会无意中流露出几分罕见的少年气。世子爷早熟,幼时起就过于沉稳,不成想到了弱冠之年,会轻易情绪波动。

不多时,一小厮从小径迈入海棠洞门,躬身行至亭台,立于亭台外,恭敬说道:“世子爷,宣平侯府的小公子来了,在碧落院那边呢。”

宣平侯府的小公子,是卫子衍的亲外甥。

大长公主嫁入永宁伯府后,生育了一儿一女。长女便嫁去了宣平侯府,但因着难产血崩,早就香消玉殒,留下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便就是赵小公子,赵云景。

卫子衍在意的人没几个,小外甥便是其中之一。

闻言,卫子衍当即从石杌上起身,亲自去碧落院将小东西接过来。

卫子衍对大长公主的芥蒂太深,其中一桩事,便就是他长姐的死。五年前,卫家大小姐难产血崩之际,大长公主不曾露脸,没有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反而将一切心思都放在霍家。

卫大小姐的死,是卫子衍心中的一道疤。

一道不能被人提及的伤疤。

碧落院。

卫子衍过来时,被婢女告知:“世子爷,小公子方才睡下了。殿下让人莫要吵扰了他。”

小孩子家家,自是觉多。

赵云景才五岁不到,因着是难产儿,自幼体弱多病。不过,五年前卫子衍差点持剑杀去宣平侯府,赵家这些年还算老实本分,将这个孩子养得极好,半点不敢马虎。

卫子衍颔首:“嗯,我知道了,母亲她人呢?”

婢女不敢隐瞒,只好如实说:“殿下正与霍少将军谈话,奴婢这就去通报。”

婢女一言至此,卫子衍擡手制止了:“不必。”

他眼底有一片化不开的阴郁。

原本,卫子衍是个足够隐忍之人,今日不知怎么了,竟不允许婢女通报,他兀自走向正堂的方向。

卫子衍就立在廊庑下,并没有进屋,透过菱花窗,他看见大长公主与霍晏礼面对面站着,一副母子慈孝的画面。

这时,大长公主递上一块麒麟玉佩,神情哀叹:“这是你父亲当年赠予我的东西,现在,我将它还给你。这是一块宝玉,据说是高僧开光,可保你平安顺遂,你戴在身上,就莫要取下了。”

大长公主一直待霍晏礼极好,霍晏礼自是不会拒绝,何况,这玉佩本就是他父亲的贴身之物。

“多谢表姑。”

大长公主看着面前兰芝玉树的霍晏礼,已彻底长大成人,眸中含笑。

又寒暄了几句,霍晏礼这便离开。

这厢,卫子衍一个侧身,迅速躲在了栏柱后方,并没有让霍晏礼察觉到。不多时,他就听见正堂内传来女子的哭泣声。

卫子衍走出栏柱,就见大长公主正捂唇痛哭,神情颇为难受。

文君搀扶着身子不稳的大长公主,立刻安抚:“殿下,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您也该放下了。”

大长公主摇了摇头,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霍晏礼像极了那人的容貌,她看着如今的霍晏礼,就像是见到了曾经的表哥。

“放下?谈何容易?我放不下!表哥为了我终身未娶,我却只能给他一个孩子,可怜母子还不能相认!”

文君也是一脸哀色。

大长公主与霍长卿自幼青梅竹马,年少定情,双向奔赴,可那又如何?

圣旨一下,她只能嫁入卫家。

她这个公主,也只是帝王权衡朝堂的一颗棋子。

棋子的命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听到这里,卫子衍忽然转身离去,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果真如此……

一切如他所料。

卫子衍面色如常,直到走出碧落院没几步,一拳头砸在了一株百年的榆钱树干上。

树干晃动,枝叶繁落,如血残阳将卫子衍整个人笼罩,他眼底一片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