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章 救肖天
接上回,葬神渊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裂口,终于被张诚君远远甩在了身后。他悬停于罡风烈烈的九天之上,月白道袍纤尘不染,猎猎作响,衬得他身影愈发孤高。回望那幽邃难测的深渊入口,先前涌入的众多修士身影早已渺小如蚁,被渊口喷薄出的、混杂着血煞与绝望的浊气彻底吞没。那里,曾回荡过无数贪婪的嘶吼,为了一件传闻中的上古巫器,他们争先恐后,将千百年苦修的性命与道心,一并投入这无归的坟冢。张诚君轻轻摇头,唇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峭弧度。
“大道迢迢,所求者无非解脱与自在。”他低声自语,声音清越,穿透呼啸的罡风,“然心为贪欲所役,神魂蒙尘,纵有移山填海之能,也不过是困在更大樊笼里的囚徒,谈何解脱?如何能见彼岸?”
这叹息如一片鸿羽,飘落在深渊之上,旋即被下方翻滚的混沌气流撕得粉碎。他不再流连,目光转向远方。心念微动,身下云气自然汇聚,承托着他,化作一道割裂天穹的素白流光,朝着仙武大陆东南隅那片熟悉的丰饶之地——羊城,疾驰而去。
……
羊城之西,莽莽苍苍的云莽山脉,如一条蛰伏的巨龙,守护着山外的繁华。在它最为雄奇险峻的几座主峰环抱之中,一片飞檐斗拱、宝光隐隐的宏伟建筑群,宛如天上宫阙落入凡尘。祥云常年缭绕其间,仙禽清唳盘旋,更有强大的防护阵法形成的无形光幕,在日光下偶尔流转过彩虹般的光晕,又复归透明。这便是羽仙门在仙武大陆设立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宗门分部——云莽仙府。
仙府深处,核心的议事大殿“问道殿”巍峨矗立。殿内空间广阔,数人合抱的蟠龙金柱撑起高耸的穹顶,穹顶之上绘有诸天星斗运转之图,玄奥深邃。地面铺着温润如墨玉的“静心石”,光可鉴人。此刻,大殿的气氛却与这仙家气象格格不入,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万载寒冰。
殿内人数不少,却静得落针可闻。上首几张宽大的云纹蒲团上,端坐着几位气度沉凝的身影,正是羽仙门开山立派之初便追随张诚君的第一代弟子:叶凡、武凌、林婉儿……岁月虽未在他们脸上刻下太多痕迹,但那份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历经沧桑的沉稳,已深入骨髓。然而此刻,他们眉宇间都锁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色。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大殿中央,一个盘坐于特制寒玉蒲团上的年轻身影——肖天。这寒玉蒲团本是镇压心魔、辅助修炼的宝物,此刻却成了延缓他体内邪力蔓延的最后一道脆弱防线。
肖天,这个曾经意气风发、被誉为羽仙门百年不遇的剑道奇才,如今形容枯槁,面如金纸。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周身弥漫着的那层薄薄的黑气。这黑气仿佛拥有生命,丝丝缕缕,不断从他皮肤毛孔中渗出、扭结、又散开,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厌恶的阴冷与污秽。他的眉心,更是凝聚着一团浓得发亮的黑气核心,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搏动,仔细看去,那蠕动的形态,竟隐隐勾勒出一条狰狞可怖、生有多目的怪异毒虫轮廓!每一次搏动,肖天瘦削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一下,喉咙深处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他单薄的道袍。
林婉儿早已坐立难安。她是看着肖天长大的,待他如亲子。眼见肖天在痛苦中煎熬,她的心如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她猛地从蒲团上站起,几步冲到叶凡面前,声音因为极度的焦虑和心痛而带着明显的颤抖,甚至有些变调:“叶大师伯!真的……真的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您再想想!小天他……他快撑不住了!那东西……那东西在啃噬他的神魂啊!”她指着肖天眉心的黑虫幻影,手指都在哆嗦。
叶凡,这位羽仙门公认的丹器双绝、智慧超群的大师兄,此刻脸上亦是布满深深的疲惫与无力。他缓缓抬起眼,看向痛苦挣扎的肖天,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婉儿师妹,非是师兄藏私或不愿尽力。”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这两年来,我们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丹方、阵法、符箓、灌顶之术,甚至不惜代价请动过几位隐世的佛门高僧,以无上佛光涤荡……结果你也看到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其他几位同样愁眉紧锁的同门,最终又落回肖天身上,带着深深的痛惜与自责:“此咒歹毒异常,非寻常诅咒可比。它扎根于神魂本源,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吞噬生机,污染灵性。我们所有的外力,都如同隔靴搔痒,甚至……反而可能刺激它加速蔓延。为今之计……”叶凡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恐怕唯有师父他老人家,或许能洞悉此咒本源,寻得那一线破解之机。”
“师父!”林婉儿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可是师公他深入葬神渊,诛杀那几位巫族元老,至今未归!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葬神渊那种地方……”后面的话她不敢再说下去,恐惧攫住了她的心。
殿内气氛更加压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几乎要将每个人的心神都冻结。年轻一代的执事弟子们侍立在殿门附近,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脸上写满了对宗门天才陨落的恐惧和对未知的茫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一直闭目凝神、气息沉凝如山的武凌,猛地睁开了双眼!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光芒,仿佛穿透了殿宇厚重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彼方。他豁然起身,动作之大带起一股劲风,声音洪亮如惊雷炸响,驱散了满殿的阴霾:
“师父!是师父回来了!”
这声呼喊,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大殿!
“什么?”
“师祖回来了?!”
“真的吗?武师伯?”
所有弟子,无论辈分高低,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猛地扭头望向那两扇紧闭的、雕刻着仙鹤祥云图案的厚重殿门。林婉儿更是浑身剧震,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死死盯住门口,仿佛要将那门板看穿。
“吱呀——”
一声清越悠长的轻响,并不如何洪亮,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压过了所有嘈杂的心跳与呼吸。那两扇需要数名力士才能推动的沉重殿门,如同被无形的清风温柔拂开,露出殿外明亮的日光和翻涌的云海。
日光勾勒出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月白道袍纤尘不染,在门口涌动的云气映衬下,宛如谪仙临凡。来人面容俊逸非凡,气质却渊渟岳峙,深不可测。正是羽仙门开山之祖,威震诸天万界的混沌元尊——张诚君!
他一步踏入殿内,步履从容,仿佛只是从自家的后花园散步归来。殿内那沉重如山的绝望氛围,在他踏入的瞬间,如同冰雪遇见了炽阳,无声无息地开始消融、退散。殿顶绘制的诸天星图似乎都明亮了几分,流淌下丝丝缕缕肉眼难辨的清辉。
“师父!”“师祖!”“参见元尊!”
激动万分的参拜声此起彼伏,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叶凡、武凌等第一代弟子率先躬身行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与崇敬。年轻弟子们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纷纷跪伏于地。
然而,一道身影比所有人都快!
“师公!”林婉儿几乎是扑了过去,平日里那份属于前辈高人的矜持与稳重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她冲到张诚君身前,情急之下,竟一把抓住了张诚君那月白色的袖袍一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急迫:“师公!您终于回来了!快救救小天!肖天他……他快不行了!那诅咒……那东西要把他吃空了!”泪水终于忍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滴在冰冷的静心石地面上。
张诚君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林婉儿梨花带雨的脸上,又越过她,精准地投向了殿中央寒玉蒲团上那个被浓郁黑气包裹、生机如风中残烛的年轻身影——肖天。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莫慌,丫头。”张诚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瞬间抚平了林婉儿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带着长辈的慈爱,轻轻拂过林婉儿因焦虑而略显凌乱的发鬓,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微尘。“我已知晓。这不就是专程为他回来的么?”他的语气轻松得近乎随意,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与殿内之前的凝重绝望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奇异地驱散了所有人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浅浅的、带着点戏谑的笑意,目光扫过肖天那痛苦扭曲的面容:“好歹肖天也是我羽仙门年轻一辈的扛鼎之才,宗门未来的顶梁柱。这般好苗子,若是折在这等阴沟里的咒术上,岂不是暴殄天物?我张诚君可舍不得!”
话音未落,张诚君袍袖随意地一拂。
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烟火气。没有灵光爆闪,没有风云变色。只见一粒龙眼大小、毫不起眼的灰褐色丹丸,凭空出现在他指尖前方。那丹丸表面坑洼不平,色泽黯淡,甚至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某种陈旧草药的味道,与其说是救命的仙丹,倒不如说像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随手搓出来的泥丸。
然而,当这粒丹药出现的刹那,肖天眉心那团疯狂蠕动的黑气毒虫幻影,竟猛地一滞!仿佛遇到了天敌般,发出一声只有神魂才能感知到的、极其尖锐刺耳的无声嘶鸣!原本肆意弥漫的黑色气流,也如同受惊的蛇群,骤然向内收缩,紧紧缠绕在肖天体表,似乎想将他最后的生机也彻底勒断。
那粒灰扑扑的丹药,却无视空间的距离,似缓实疾,悠悠然飞向肖天,轨迹玄奥,仿佛蕴含着某种大道韵律。肖天虽在无边痛苦中沉浮,意识已近模糊,但身体求生的本能和对师祖无条件的信任仍在。他艰难地睁开被汗水浸透的眼帘,模糊看到那飞来的丹丸,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力气去问一句“这是什么”。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颤抖着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张开干裂的嘴唇,稳稳地接住了那粒丹药,毫不犹豫地将其送入口中,囫囵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