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0章 青山空寂
那个世界,那个师父守护了一生的地方,就像是被一只至高无上的、无形巨手从这个世界的地图上彻底抹去。
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可供追寻的痕迹,干净得令人绝望。
“真的…找不到了…”
易年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消散在冰冷的风里,带着一种彻底燃烧尽希望后的灰烬般的疲惫与空洞。
说着,缓缓屈膝,跪倒在湖边,膝盖深深陷入冰冷柔软的积雪之中。
七夏静静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没有上前劝阻,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挺直却抑制不住微微发抖的背影,眼中盛满了同样的悲痛与温柔。
突然,易年俯下身,朝着空无一物、只倒映着灰暗天空的湖心,重重地、虔诚地磕了一个头。
额头抵在冰冷雪地上的那个瞬间,一直强忍着的、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般夺眶而出。
迅速在雪地上烫出两个小小的、深深的凹坑,然后迅速被冻结。
七夏没有再等待,轻轻走上前,默默地跪倒在他身旁。
同样向着那片虚无的、却承载了他们最多回忆的虚空处,深深地叩首。
他们心里都无比清楚,这一拜——
是哀恸的告别,告别师父,告别竹园,告别一个时代;。
是郑重的承诺,承诺背负起过往,承诺守护未来;。
亦是无声的传承,传承师父的意志,传承那份深植于心的爱与守护。
许久,易年缓缓抬起头,额间沾着雪粒和冰晶。
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废墟故地。
暮色渐浓,夕阳挣扎着从云层缝隙中投下几缕微弱的光芒,为无边的白雪镀上了一层恍惚的、凄美的淡金色。
在这片朦胧的光晕里,易年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轮廓。
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药香。
躺椅上的老人悠闲地晃动着,慈祥而专注的目光望着眼前的竹园,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厌…
幻觉转瞬即逝。
眼前依旧只有死寂的雪原和冰冷的湖。
易年将手中那块残破的衣料仔细地、郑重地贴胸收好,仿佛将它安置在了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师父,我走了…”
他在心里,用最轻最轻的声音说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转过身,不再回头,异常坚定地牵起七夏同样冰凉的手。
两人的身影相互依偎着,踏着深深的积雪,一步一步。
沉稳地融入苍茫的暮色之中,走向未知的前路。
身后,一阵凛冽的山风呼啸着吹过,卷起地面细碎的雪沫。
在空中打着旋,飞舞飘散,如同天地间一场无声的、温柔的送别。
雪沫落在他们走过的脚印上,渐渐将其抚平,掩盖了来时的痕迹,也仿佛轻轻掩上了过往的一页。
日落时分,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将最后一点余晖挤压成一道橘红色的细线,勉强勾勒出远山破碎的锯齿状轮廓。
七夏和易年拖着被夕阳拉得极长的影子,如同两个疲惫的归人,一步一步,回到了那片曾经被称为“家”的山脚废墟。
大雪掩埋了一切,只剩下连绵起伏的雪丘,仿佛大自然亲手为这片伤心之地覆盖上了缟素。
易年沉默地站在雪原前,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稀薄的空气,胸腔内满是破败与寂寥的味道。
周身气息开始无声流转,长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下,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元力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般自他体内荡漾开来,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拂过整片院落区域。
积雪如同听到了无声的号令,层层叠叠地向四周退去,露出下面被掩埋、被冰封的伤痕累累的土地。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雪层之下,竟然真的有一些东西抗拒了彻底的湮灭,侥幸存留下来,固执地证明着这里曾有过的生活痕迹。
“看来幽泉之力,对无生机的死物,也并非尽数吞噬殆尽…”
易年低声说道,声音沙哑。
不知是感慨造化弄人,还是仅仅为了打破这死寂,给自己一丝虚幻的安慰。
小院的大致轮廓,竟然还在。
只不过先前被厚厚的积雪完全覆盖,才显得一片空白,令人绝望。
当然,所谓的“在”,也仅仅是地基的沟壑、几块散落的基石和少许未曾完全化作飞灰的残骸。
那圈曾围起一方温暖天地、挡住山中野物的篱笆墙,如今只剩下半堵,由歪歪斜斜、焦黑开裂的竹竿勉强支撑着。
仿佛一阵稍大些的风吹过,就会彻底散架,结束它最后的坚持。
院中央那棵年岁久远的桂花树,曾被易年和小愚爬上爬下掏鸟窝、被师父念叨着秋天要打桂花做糕酿酒的树,被一种恐怖的力量精准而残忍地拦腰斩断,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树桩,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