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月下哭泣鬼(第2页)
“她在帮人绣假帕子!”赵阳声音发颤,“那些死者手里的帕子,都是她绣的!”
李承道走到窗边,窗台上有个打翻的油灯,灯油泼了一地,上面印着个模糊的脚印,鞋跟处有个月牙形的缺口——和刘瞎子的竹杖底一模一样。“刘老爹,”林婉儿突然开口,目光冷得像冰,“你说你一直在月哭岭,那这脚印怎么解释?”
刘瞎子的右眼猛地抽搐了一下,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不是我……我没杀她……”
“那你跑什么?”李承道的铜钱剑抵住他的咽喉,“刚才在戏楼,一听绣娘死了,你的手就抖得像筛糠。”
“我怕……”刘瞎子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我怕马文才的后人来找我!当年我从沼泽爬出来,隐姓埋名躲在镇上,就是为了等机会报仇!刘绣娘是我远房侄女,我让她帮我绣假帕子引那畜生出来,谁知道……”
林婉儿突然注意到绣娘的指甲缝里卡着点东西,用银针挑出来一看,是块黑色的碎布,上面沾着煤油味——和她捡到的完整丝帕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她不是被剪刀杀死的。”林婉儿摸向绣娘的后颈,那里有个和张屠户儿子一样的针孔,“有人先用乌头碱杀了她,再把剪刀插进后背伪装现场。”她看向那本账簿,“七月十五送的帕子,刚好是第一个死者出事的日子。”
赵阳突然“啊”了一声,指着绣娘的头发。她的发髻里藏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半块丝帕,上面的残月绣得极精致,缠枝纹确实是顺时针转的——和刘瞎子说的一样。帕子一角绣着个极小的“刘”字。
“这才是真帕子。”李承道把两块真帕子拼在一起,完整的月亮中间露出个针脚绣的“文”字,“苏怜月是想告诉我们,凶手是马文才。”
刘瞎子突然瘫坐在地,喃喃道:“她藏着真帕子,是想揭穿我……她怕我用假帕子滥杀无辜……”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近,仿佛就在绣坊门外。林婉儿冲到窗边,看见个穿白衣的影子正往月哭岭的方向飘,手里的丝帕在风中展开,白得像张纸。
“追!”赵阳提剑就要往外冲,却被李承道拉住。
李承道指着地上的油灯:“灯油里掺了硫磺,烧起来会留痕。”他从布包里掏出个火折子,“跟着火痕走,就能知道谁在装鬼。”
火折子点燃灯油,一道蓝绿色的火苗顺着地上的油迹往前窜,像条毒蛇,一直延伸到镇外的老槐树下。树下埋着个陶罐,火苗烧到罐口,突然“轰”地炸开,里面滚出十几个用桐油浸泡过的假人,个个穿着白衣,脸上画着溃烂的五官。
而陶罐底,压着张字条,字迹和绣娘账簿上的“马”字一模一样:
“子时,戏楼见。欠苏怜月的,该还了。”
赵阳捡起一个假人,发现关节处的铁丝上缠着根红线,线的另一头连着个小哨子,哨音尖锐,像极了女子的哭声。
“是哨子!”他恍然大悟,“哭声是用哨子吹出来的!”
李承道望着月哭岭的方向,夜色正像墨汁一样晕染开来。戏楼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一张等待猎物的嘴。
“他在等我们。”林婉儿握紧真帕子,帕子上的金线硌得手心发烫,“他知道我们会去。”
赵阳突然捂住头,左眉尾的月牙疤莫名发烫:“师父,我头好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钻……”
李承道按住他的脉门,脸色骤变:“是煞气入体!有人在你身上下了咒!”
老槐树的叶子突然“哗啦啦”响起来,像是有无数只手在上面抓挠。夜色里,那凄厉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听得格外清楚,像是在说:
“赵阳……来呀……”
赵阳的头疼得像要裂开,左眉尾的月牙疤红得发烫,像有团火在皮肉里烧。他扶着老槐树蹲下身,视线里的东西开始打转——绣坊的白墙在渗血,刘瞎子的竹杖长出了头发,连李承道的铜钱剑都在“嗡嗡”作响,红绳上的铜钱像要活过来。
“是‘锁魂咒’。”李承道按住他的后颈,指尖凝着层淡淡的金芒,“有人用你的生辰八字下咒,想借你的身体养煞。”他从布包里掏出张黄符,蘸了点自己的血,“啪”地贴在赵阳眉心,“忍着点。”
黄符贴上的瞬间,赵阳像被烙铁烫了似的惨叫一声,疤上的皮肤裂开道细缝,渗出黑红色的血。那血滴在地上,竟像活物般扭动着,汇成个残缺的月亮形状。
刘瞎子看得浑身发抖,突然往地上一跪:“是我!是我告诉马文才后人你的八字的!”他的黑布眼罩掉了下来,露出个空洞的眼窝,里面结着暗红的痂,“他抓了我的孙子,逼我……逼我做的!”
林婉儿突然注意到刘瞎子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嵌着些银灰色的粉末,和戏楼骸骨铁链上的锈粉一模一样:“你不止说了八字,还帮他动过那些骸骨。”
刘瞎子的嘴哆嗦着,说不出话。
子时的梆子声从镇西传来,一声比一声沉,敲得人心头发紧。月哭岭的方向突然亮起团火光,在黑夜里晃了晃,像只鬼眼。
“他在戏楼等我们。”李承道把赵阳扶起来,铜钱剑在他眼前划了个圈,“这咒一时解不了,跟着我,别离开视线。”
再进月哭岭,雾气比白天更浓,湿冷的气裹着股甜腥,像腐烂的花蜜。脚下的黑泥里时不时冒出半截骨头,有的还卡在鞋缝里,甩都甩不掉。赵阳的头不疼了,但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吹气,回头看时,只有白茫茫的雾,和雾里若隐若现的白衣影子。
“别回头。”林婉儿拽了他一把,罗盘的铜针倒转着转圈,“是‘鬼打墙’,他想把我们困在雾里。”她从布包里掏出把糯米,往左右各撒了一把,糯米落地的地方“滋滋”冒起白烟,露出条隐约的路。
戏楼在雾里显出轮廓时,正有歌声从里面飘出来。是段《霓裳羽衣曲》,调子唱得歪歪扭扭,像有人用指甲刮着玻璃,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在唱师妹的成名曲。”刘瞎子的声音发飘,“马文才当年最嫉妒这个……”
戏台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红光,像淌出来的血。推开门的瞬间,林婉儿猛地后退——戏台被改造成了个巨大的八卦阵,黑白两色的旗子插在地上,画着颠倒的阴阳鱼,旗子上的符文全是反的,看着格外刺眼。
阵中央的戏台上,绑着个孩子,约莫七八岁,嘴里塞着布,眼里淌着泪,正是刘瞎子的孙子。孩子脚下堆着干柴,旁边站着个穿长衫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个哨子,刚才的歌声就是他吹出来的。
“马文才的后人?”李承道的铜钱剑指向男人,红绳绷得笔直。
男人转过身,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容白净,嘴角挂着笑,只是那笑没到眼底,透着股说不出的阴狠。他左眼戴着个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珠是浑浊的白——竟是个独眼。
“李道长倒是比我想的来得早。”男人摘下眼镜,露出和刘瞎子一样的空洞眼窝,只是他的眼窝里没结痂,反而嵌着块月牙形的玉,“自我介绍一下,马承业,文才是我爷爷。”
赵阳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指着马承业的衣领。那里别着个银质领针,形状是半轮残月,和他长命锁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你认识这领针?”马承业笑了,从怀里掏出块长命锁,锁身上刻着半个月亮,“这是我爷爷从苏怜月坟里挖出来的,说上面有她儿子的生辰八字。有趣的是,这八字和赵小道长的,一模一样呢。”
赵阳的脸瞬间惨白。他摸出自己的长命锁,两块锁合在一起,正好拼成一轮满月,锁背上都刻着个极小的“月”字。
“不可能……”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爹娘说我是捡来的……”
“捡来的,也是苏怜月的种。”马承业突然吹响哨子,八卦阵里的旗子“呼”地竖了起来,上面的反符开始发光,“当年我爷爷杀了苏怜月,却留了她的儿子——就是要让马家后人,世世代代掌控苏家的命!”
戏楼的梁柱突然“咯吱”作响,地上的黑泥里冒出无数只手,抓着人的脚踝往下拖。林婉儿低头一看,那些手竟是戏楼骸骨的,指骨上还缠着生锈的锁魂链。
“颠倒八卦阵,引煞冲体。”李承道的铜钱剑在身前划出个圆,挡住那些鬼手,“他把反符刻在锁魂链上,让这些冤魂以为我们是仇人!”
刘瞎子突然冲向马承业,却被阵里的白光弹了回来,摔在地上吐了口血:“放了我孙子!我帮你杀了他们!”
“晚了。”马承业踩在干柴上,手里多了个火折子,“苏怜月的后人,戏班的冤魂,还有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道士,今晚全得死在这里,给我爷爷陪葬!”
他刚要点燃火折子,阵中央的孩子突然哭出声,含糊地喊着:“爹……别烧……”
马承业的动作僵住了。
林婉儿突然明白过来,指着马承业的右眼:“你的真眼没瞎!你戴眼镜,是为了遮住和苏怜月一样的杏眼!”她看向那孩子,“这孩子不止是刘瞎子的孙子,也是你的儿子,对不对?你根本不是为了马家,是为了自己!”
马承业的脸瞬间扭曲。他猛地扯掉眼镜,露出只明亮的杏眼,和林婉儿见过的苏怜月画像上的眼睛,一模一样。
“是又怎样!”他突然狂笑起来,“我娘是苏怜月的曾孙女,我爹是马家后人——我身上流着两家的血!这阵法,是要让所有恩怨,在我手里了断!”
他突然将火折子扔向干柴,却被一道黄符打灭。李承道不知何时站在了戏台中央的九龙柱旁,手里的铜钱剑正对着柱上的凹槽:“这阵法的生门,在苏怜月当年常站的位置。”
马承业脸色骤变,吹响哨子的同时,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刺向离他最近的赵阳:“那就让苏家的种,先下去陪苏怜月!”
赵阳下意识地举起长命锁去挡,锁身撞上匕首,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奇异的是,匕首碰到锁上的“月”字,突然冒出黑烟,马承业惨叫一声,匕首掉在地上,手心被烫出个月牙形的疤。
“苏怜月的血咒。”李承道的铜钱剑刺入九龙柱的凹槽,八卦阵的反符瞬间黯淡下去,“她早就算到有今天,在儿子的长命锁上下了咒,马家后人伤他,必遭反噬。”
戏楼的梁柱开始坍塌,那些鬼手缩回泥里,嘴里发出解脱的叹息。马承业被落下的木梁砸中腿,趴在地上看着赵阳,眼里的狠戾变成了绝望:“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赢不了……”
赵阳的长命锁突然发烫,锁身上的“月”字渗出红光,映得他眉尾的月牙疤也亮了起来。他看着马承业,突然想起小时候爹娘说的话:“你要是听见月下有人哭,就摸摸锁子,娘在看着你呢。”
外面的雾不知何时散了,一轮残月挂在天上,冷冷地照着戏楼,像一只流泪的眼。
戏楼的横梁砸在马承业腿上,发出闷响,像根烧红的烙铁烫在肉里。他趴在地上,看着赵阳胸前发亮的长命锁,喉结滚了滚,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血沫:“原来……她早就留了后手。”
赵阳的长命锁烫得像团火,锁身上的“月”字渗出的红光,在地上漫开,竟和苏怜月日记里画的残月重叠在一起。那些从泥里缩回的鬼手又伸了出来,这次却不是抓挠,而是轻轻托住坠落的木片,像是在守护什么。
“是苏怜月的残魂。”李承道的铜钱剑在红光里泛着金芒,“她一直在等这一天,等真相大白。”
马承业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扔给林婉儿:“这是……我从爷爷日记里撕的。”布包里是几张泛黄的纸,上面的字迹潦草狂悖,记着当年如何用迷药迷晕苏怜月,如何活埋她时抢走长命锁,最后一句写着:“那贱人的儿子必须活着,要让他世世代代做马家的狗。”
“你早就知道这些?”林婉儿的指尖捏着纸页,边缘被血浸得发脆。
“我娘临死前告诉我的。”马承业的脸埋在灰尘里,声音发闷,“她说我右眼像苏怜月,是老天爷在罚我。我戴眼镜,不是遮眼,是怕看见自己这张既像仇又像亲的脸。”他突然看向被刘瞎子抱在怀里的儿子,“把他带走,别让他再沾这些肮脏事。”
刘瞎子抱着孙子,老泪纵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孩子搂着他的脖子,小手指着戏台顶的破洞,那里正漏下一缕月光,照在苏怜月的日记本上。
林婉儿捡起日记本,最后一页的简笔画旁,不知何时多了行极浅的字迹,像是用指甲划的:“吾儿颈后有朱砂痣,名唤望月。”她猛地看向赵阳的后颈,那里果然有颗米粒大的红痣,被头发遮着,平时根本看不见。
“赵阳……”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的名字,是爹娘取的?”
赵阳摸向后颈,指尖触到那颗痣,突然想起小时候爹娘总在月圆夜摸着他的头说:“望月,别怕,娘在。”他的眼眶热了,长命锁上的红光更盛,映得眉尾的月牙疤都染上了暖色。
“轰隆——”戏楼的最后一根梁柱塌了,扬起的灰尘里,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渐渐清晰。她不再是腐烂的模样,面容清丽,眉眼间竟和赵阳有几分相似,手里的残月帕在红光里化成飞灰,落在赵阳的长命锁上。
“是她……”赵阳的声音哽咽了,他好像在哪见过这张脸,在梦里,在月下,在每次听见哭声的恍惚里。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身影渐渐淡去,融入那缕月光里。戏楼里的鬼手彻底缩回泥中,锁魂链上的反符“噼啪”裂开,露出
马承业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突然咳出一大口血,气若游丝:“终于……解脱了……”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手里还攥着那枚残月领针,针尾刻着的“马”字,在红光里慢慢淡去。
天快亮时,三人走出月哭岭。赵阳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片黑沉沉的沼泽,雾气散尽的水面上,漂着些白色的东西,像是无数块残月帕,在晨光里渐渐融化。
望月镇的老槐树下,杂货铺掌柜正撒着糯米,见了他们,愣了愣,突然笑了:“不哭了……今早没听见哭声。”
林婉儿翻开苏怜月的血书,夹层里的字条在晨光下显出更多字迹:“吾儿若活,不必寻我,月落之处,便是归途。”她抬头看向东方,朝阳正从云里钻出来,把天边染成金红色,残月隐在霞光里,像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李承道的拂尘在晨风中轻晃,穗子上沾着的戏楼灰尘,被风吹得无影无踪:“有些债,欠了百年也要还;有些怨,等了百年也要散。”他看向赵阳,“你的命,不是谁的附属,是你自己的。”
赵阳摸着胸前的长命锁,锁身已经凉了,只有“月”字的刻痕还带着点温。他眉尾的月牙疤不再发烫,反而像是融进了皮肉里,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师父,”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很稳,“我想回趟老家,问问爹娘,我真正的名字,是不是叫望月。”
林婉儿把那半块真丝帕递给他,帕子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不管叫什么,你都是你。”
三个月后,李承道收到一封来自江南的信,是赵阳写的。信里说,他找到了当年收养他的孤儿院,院长说他襁褓里除了长命锁,还有半块残月帕,和一张写着“望月”的字条。他还说,江南的月夜很静,再也没听过哭声。
林婉儿拿着信,站在百草堂的药柜前,柜里新收了些从月哭岭采来的草药,据说能安神定惊。药香里,她仿佛又听见那凄厉的哭声,只是这次不再刺耳,倒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散在风里,再也没回来。
窗外的月光落在药柜上,照在一本翻开的医书上,书页里夹着片干枯的月见草,是从月哭岭带回来的。草叶上的纹路,像极了一轮残月,静静躺着,仿佛在说:
月落了,魂归了,往后的夜,该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