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火葬场的骨头哀歌(第2页)
“走!”他吼着将林婉儿往楼梯口推,自己却转身冲向洞口,“去找钱老板,他知道第五块骨头在哪!”
林婉儿被推得踉跄,回头时正看见李承道跳进洞口。那些抓挠的手瞬间抓住了他的道袍,将他往下拖,他的道袍下摆被撕开,露出后腰上的胎记——不是寻常的青记,而是个模糊的符咒图案,和墙上褪色的那道一模一样。
赵阳还在尖叫,那只戴玉镯的手已经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指甲刮过裤子,发出“沙沙”声,像在数着骨头的节数。林婉儿抓起消防斧砍过去,斧头却在碰到玉镯的瞬间弹开,震得她虎口开裂,血滴在斧刃上,竟被吸收了进去,斧刃泛起层红光。
“快走!”她拽起赵阳往楼下拖,对方的身体烫得吓人,眼皮上的红指甲已经完全钻进肉里,露出的眼白上,爬满了青黑色的血管,像张蜘蛛网。
跑到办公楼门口时,林婉儿回头望了眼。二楼的绿光已经变成了血红,洞口里的哭喊变成了整齐的吟唱,李承道的声音混在其中,断断续续的,像在念什么咒语。骨堆里的那只手已经长全了五指,正缓缓抬起,指向焚化炉的方向。
夜风卷着纸灰扑在脸上,林婉儿突然想起钱老板。那个肥头大耳的药材商,三天前还来百草堂收过药,当时他的袖口沾着点黑灰,她以为是烧柴的灰,现在想来,那灰的颜色,和焚心苑的骨灰一模一样。
赵阳的体温越来越高,开始胡言乱语。他反复喊着“骨头”“火”“别唱了”,眼白上的血管已经爬到了瞳孔边缘,像要把黑色的瞳仁整个吞掉。林婉儿的玉佩烫得像块烙铁,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玉佩的裂缝往外爬,冰凉凉的,像条小蛇,钻进她的脖颈。
焚化炉的烟囱在夜色里像根指向天空的白骨。林婉儿拖着赵阳往那边走,脚下的地砖突然松动,踢开一看,底下埋着些小孩的鞋,都是崭新的,鞋里塞满了骨灰,其中一只鞋的鞋底,刻着个歪歪扭扭的“五”字。
哀歌的声音从烟囱里飘下来,这次听得真切,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唱着:“烧烧烧,烧骨头,凑不齐,就烧头……”
林婉儿的后颈突然一凉。她猛地回头,月光下,焚化炉的铁门不知何时开了道缝,缝里伸出只手,抓着根小孩的肋骨,骨头上的黑线,正慢慢往“五”字的鞋上爬。
焚化炉的铁门缝里渗出血珠时,林婉儿正拖着赵阳往停尸房挪。他的体温烫得能煎鸡蛋,眼皮上的红指甲已经完全钻进肉里,只留下道弯月形的血痕,像第三只眼睛。
“师姐……冷……”赵阳牙关打颤,冷汗浸透了黑色劲装,贴在背上显出嶙峋的骨形。他突然抽搐起来,手指死死抠着地面的砖缝,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灰——那灰里混着细小的磷火,在他掌心明明灭灭,像群被困的萤火虫。
林婉儿的后颈越来越凉。那枚裂了缝的玉佩正往下淌水,不是汗,是黏腻的黑液,顺着脊椎滑进旗袍领口,留下道冰冷的痕迹。她转头看向焚化炉,铁门已经开了大半,里面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出个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往炉里添东西。
是钱多多。
他那件藏青色绸缎马褂被火星烧出了好几个洞,肥硕的背影抖得像筛糠,手里抓着的东西在火光中泛着白——是根尺骨,骨头上还缠着点碎布,看料子像是护士服的布料。
“钱老板!”林婉儿的声音劈了个叉。镇魂铃的碎片还攥在掌心,此刻烫得像块烙铁,逼得她不得不松手。碎片掉在地上,弹了三下,正好落在赵阳抽搐的手指旁,那微弱的铜光突然亮起,照出他手腕上的红疹子已经连成了片,形成个模糊的符咒。
钱多多猛地回头,脸上的肥肉挤成了团,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看见林婉儿的瞬间,突然怪叫一声,把手里的尺骨往炉里一扔,转身就想跑,却被什么东西拽住了马褂后领,硬生生拖回了炉前。
林婉儿看清了那东西——是只脚,从焚化炉底下伸出来的,穿着双红色绣花鞋,鞋头已经烧化了,露出半截惨白的脚趾,趾甲涂着剥落的红漆,正死死勾着钱多多的马褂。
“别、别找我……”钱多多涕泪横流,肥手乱挥,打翻了炉边的煤桶,黑煤块滚了一地,露出底下埋着的东西——堆小孩的骨头,每块都被钻了个小孔,用红线串在一起,像串狰狞的佛珠。
赵阳突然停止了抽搐。他直挺挺地坐起来,眼皮上的血痕裂成了两半,露出底下的眼睛——眼白已经完全变黑,瞳孔里映着焚化炉的火光,正缓缓吐出几个字:“第五块……在他肚子里……”
这声音不是赵阳的。尖利,干涩,像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铁板,听得林婉儿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她突然想起李承道跳进洞口前的话——钱多多知道第五块骨头在哪。原来不是知道,是藏着。
钱多多的脸瞬间褪成了死灰色。他捂着肚子瘫坐在地,马褂的前襟鼓鼓囊囊,隐约能看见个硬物的轮廓。“不是我……是他逼我的……”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肥硕的手指指向焚化炉,“李老道说,把这东西藏在肚里,能镇住……镇住那东西……”
炉里的火光突然变绿了。那根被扔进去的尺骨不知何时又滚了出来,骨头上的黑丝线正慢慢变长,像条毒蛇,顺着地面游向钱多多的肚子。林婉儿突然注意到,那尺骨的断面不平整,像是被人硬生生咬断的,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肉渣。
“是刘护士的骨头。”林婉儿的声音冷得像冰。她想起办公楼走廊里那缕缠着发卡的长发,想起洞口里那只戴着假玉镯的手——刘护士失踪前,确实说过要去库房找根丢失的尺骨标本。
赵阳突然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钱多多的肚子,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拿出来……”他伸出手,尖利的指甲已经刺破了马褂,露出底下的皮肤——那里的肉正慢慢隆起,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钱多多的惨叫声突然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滚圆,看着自己的肚子被硬生生剖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不是五脏六腑。
是团缠在一起的白骨,外面裹着层薄薄的肉膜,像个未成形的胎儿。最上面的那块指骨上,刻着的“五”字正在渗血,与钱多多淌出的血混在一起,顺着地砖的缝隙流进焚化炉,发出“滋滋”的声响。
“骨母要借活人的肚子养骨头。”林婉儿突然明白了。她看着赵阳那张被黑气笼罩的脸,看着他指甲缝里渗出的黑血,突然想起李承道说过的话——赵阳是骨母选中的容器。
钱多多的身体在迅速干瘪下去。他的皮肤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贴在骨头上,眼睛却还圆睁着,映出焚化炉里的景象:李承道已经爬进了炉膛,火焰正顺着他的道袍往上烧,那些刻在脊椎骨上的符咒在火中亮起,形成个巨大的光阵,将那团裹着肉膜的白骨吸了进去。
“七月十五……鬼门开……”李承道的声音从火中传来,带着种诡异的愉悦,“婉儿,你的血……借我用用……”
林婉儿的后背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是赵阳,他那双全黑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的脖颈,嘴角淌下的黑涎滴在她的旗袍上,烧出了个小洞。“师姐……把玉佩给我……”他的手指已经掐住了她的喉咙,尖利的指甲刺破皮肤,渗出血珠,“师父说……你的血能让骨母成形……”
玉佩的碎片还在地上亮着微光。林婉儿猛地弯腰,抓起碎片狠狠刺向赵阳的手背。那微弱的铜光碰到他皮肤的瞬间,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赵阳惨叫着后退,手背被烫出个焦黑的印记——是镇魂铃内侧的符咒图案。
“赵阳!醒醒!”林婉儿嘶吼着,捡起地上的消防斧。斧刃上还沾着张医生的黑血,此刻竟泛起红光,像涂了层朱砂。她看向焚化炉,火焰已经变成了青黑色,李承道的脊椎骨正在火中慢慢分离,每节骨头都化作道绿光,钻进那团白骨里。
钱多多的尸体已经完全瘪了下去,像张挂在骨头上的人皮。他肚子里的那团白骨却在迅速长大,裹着的肉膜裂开,露出里面的结构——已经能看出是具完整的骨架,只差头骨和左腿的胫骨。
“第六块在你身上。”赵阳的声音又变得尖利起来。他指着林婉儿的胸口,黑气从他七窍里往外冒,“你娘当年没烧掉的那块头骨……就嵌在你的玉佩里……”
林婉儿的心脏突然骤停。她猛地抓住胸前的玉佩碎片,裂缝里的黑血正往下滴,滴在斧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想起母亲把玉佩塞进她手里时的眼神,想起火海里那个转身的背影,想起废墟里找到的那半块烧焦的头骨——原来母亲当年不是冲进火海,是被什么东西拖进去的。
焚化炉的烟囱突然喷出股黑烟,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骷髅头,张开的嘴里传出无数人的哭喊。林婉儿抬头望去,只见骷髅头的眼眶里,正慢慢浮现出两张脸——左边是李承道,右边是她母亲,两张脸都在无声地笑着,嘴角咧到耳根。
赵阳的手又掐了过来。这次林婉儿没躲,只是握紧了消防斧,斧刃上的红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她看着赵阳那双被黑气吞噬的眼睛,看着他脖颈处越来越清晰的白骨纹路,突然想起李承道藏在布包里的那半本《镇魂要术》——书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三个穿着道袍的人,中间那个老者的后腰上,有块和李承道一模一样的胎记。
原来所谓的血亲,从来都不止一脉。
黑血顺着斧刃往下淌,滴在地上,与钱多多的血、李承道的血、赵阳的血混在一起,慢慢汇成个完整的符咒。林婉儿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发烫,从锁骨到脊椎,每节骨头都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刻着的符咒正在苏醒。
烟囱里的骷髅头发出刺耳的尖啸。那团白骨终于从焚化炉里爬了出来,缺了的头骨位置,正对着林婉儿的胸口,张开的颌骨里,传出她母亲哼唱的童谣,调子和当年火海里的一模一样。
“该你了,婉儿。”李承道的声音从白骨堆里传来,温柔得像在哄孩子,“把你的骨头……还给骨母吧……”
骨母睁眼的瞬间,林婉儿听见了骨头生长的声音。
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钝刀切割木头,从停尸房的四面八方涌来。那团白骨人形的眼窝不再空洞,嵌着两颗浑浊的眼珠——是赵阳的,瞳孔里还映着她举斧的身影,脖颈处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白骨,每块骨头上都刻着细密的符咒,与李承道脊椎骨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娘……”林婉儿的喉咙发紧。骨母的脸正在成形,眉骨的弧度、下颌的线条,都像极了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只是皮肤泛着青灰,嘴唇的位置裂着道缝,里面嵌着半片烧焦的布——是母亲当年冲进火海时穿的旗袍碎片。
骨母没有回应。它只是缓缓抬起手,赵阳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被捏在掌心,“七”字胸骨上的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上的“七”字血痕里,发出“咕嘟”的声响,像在煮汤。停尸房的人皮墙上突然渗出黑液,那些缝在皮上的碎骨开始震动,顺着墙壁的缝隙往下滑,慢慢聚向骨母的脚边。
“它在补全骨架。”林婉儿猛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冰柜。柜壁上的人皮被震得簌簌作响,露出底下的砖石——上面刻着李承道祖上设坛时的谶语:“白骨聚,哀歌起,生人近,魂魄替。”最后那个“替”字被人用刀剜掉了,留下的凹坑里,嵌着块小小的耳骨,上面沾着点暗红的胭脂。
是母亲的耳骨。
林婉儿的玉佩碎片突然炸裂,这次不是裂开,是化作无数细小的骨粉,顺着她的指尖飘向骨母。骨母的身形剧烈摇晃起来,心口的“六”字头骨与飘来的骨粉产生了共鸣,发出刺眼的白光,将整间停尸房照得如同白昼。
白光里,林婉儿看见无数人影在挣扎。有穿旗袍的母亲,有穿道袍的李承道师父,有哭喊的村民,还有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破烂的童装,正抱着块筋骨啃得满嘴是血——是钱小宝。他们的魂魄都被锁在骨母体内,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虫。
“替……不是替代……”林婉儿突然明白了。她想起李承道跳进焚化炉时的诡异笑容,想起《镇魂要术》里那句被血浸透的注解:“以魂养魂,以骨换骨。”
骨母的哀歌突然变了调子。不再是凄厉的哭喊,而是温柔的哼唱,和母亲哄她睡觉时的调子一模一样。它举着心脏的手慢慢放下,赵阳的血滴在地上,那些聚在脚边的碎骨突然开始逆向游走,顺着墙壁的缝隙爬回人皮里,仿佛时光倒流。
“它想解脱。”林婉儿的眼眶发烫。她看着骨母心口的白光越来越盛,看着母亲的魂魄在光里向她挥手,突然想起李承道说的“以怨制怨”——不是用怨气对抗怨气,是让所有的怨找到出口。
她抓起地上那半本《镇魂要术》,书页上的祭坛图还在燃烧,灰烬里浮着最后一行字:“至亲骨,燃魂火,七情灭,怨自散。”林婉儿突然明白,李承道为什么要自焚——他不是要终结骨母,是要用自己的魂火点燃“至亲骨”。
所谓的至亲,从来都不止一脉。
林婉儿猛地冲向焚化炉。骨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那些刚爬回人皮的碎骨又掉了下来,像雨点般砸向她。她的旗袍被划开了无数道口子,皮肤渗出血珠,却丝毫没有减速,焚化炉的火光在她眼前越来越亮,里面李承道的脊椎骨还在燃烧,每节骨头上的符咒都亮得像颗小太阳。
“娘,该走了。”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抓起块燃烧的脊椎骨,转身冲向骨母,“1943年的债,今天该清了。”
骨母的尖啸戛然而止。它看着林婉儿手里的燃骨,看着她胸前飘来的骨粉,突然缓缓跪下,心口的白光里,母亲的魂魄慢慢走了出来,伸手拂去她脸上的血污。林婉儿将燃骨按在骨母心口的“六”字头骨上,火焰瞬间窜了起来,顺着骨母的骨架蔓延,那些被困的魂魄在火中露出解脱的笑容,一个个化作光点,飘向窗外。
钱小宝的黑影最后一个离开,他回头看了眼焚化炉的方向,那里的火光正慢慢变暗,李承道的魂魄在火中朝他挥了挥手,像在说“再见”。
哀歌彻底消失了。
林婉儿站在一片灰烬里,手里还攥着块没烧完的脊椎骨。停尸房的人皮墙已经化作飞灰,露出后面的蓝天,几只乌鸦正衔着钱小宝的碎骨往远处飞,像是在送葬。赵阳的身体躺在不远处,脖颈处的白骨纹路已经褪去,脸上带着种平静的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走到焚化炉前,里面的火已经灭了,只留下堆灰白色的骨灰。其中有块骨灰格外特别,上面还残留着符咒的印记,林婉儿捡起它,发现上面刻着个模糊的“李”字——是李承道的魂骨。
晨光从焚心苑的铁门缝隙里照进来,落在地上的血痕上,那些“一”到“七”的数字正在慢慢变淡,像被清水洗过的墨迹。林婉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响动,回头看见赵阳的尸体旁,镇魂铃的碎片正在慢慢合拢,变成个完整的铃铛,发出声清脆的响。
她捡起铃铛,摇了摇。
铃声穿过空旷的火葬场,惊起最后几只乌鸦。远处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林婉儿最后看了眼焚心苑,转身往外走。她的旗袍沾满了血污和灰烬,却挺括如初,胸前的玉佩碎片已经化作骨粉,融进了她的皮肤里,留下个淡淡的符咒印记。口袋里装着那半本《镇魂要术》和李承道的魂骨,风吹过的时候,书页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有人在低声哼唱着什么。
不是哀歌。是童谣,调子和母亲唱的一模一样。
走到铁门时,林婉儿回头望了眼。焚心苑的牌坊在晨光里显出破败的轮廓,“焚心苑”三个字的空缺处,不知何时长出了株野草,草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颗眼泪,又像块未被发现的白骨。
她笑了笑,摇响了手里的镇魂铃,转身走进了朝阳里。铃铛的声音在空荡的城郊回荡,惊起几只早起的飞鸟,它们盘旋着,朝着火葬场的方向最后望了一眼,然后振翅飞向远方,将那首白骨哀歌,彻底留在了身后的灰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