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渺茫希望
窗外,是城市冬日惯有的、灰蒙蒙的铅色天空,低垂的云层压抑得仿佛触手可及。宇文家那间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的奢华病房里,却弥漫着与窗外截然不同的死寂。昂贵的空气净化器发出低沉的嗡鸣,过滤着每一丝可能存在的“不洁”,却也滤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宇文杰躺在宽大的、如同云朵般柔软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轻薄却异常保暖的顶级鹅绒被。他的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薄薄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曾经清俊的轮廓被病痛和药物侵蚀得只剩下嶙峋的骨架。他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床头监护仪上平稳却略显缓慢的心跳曲线,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司马茜坐在离床几步远的丝绒扶手椅里,身上是一件质地柔软、剪裁极佳的米白色羊绒衫,却衬得她愈发形销骨立。她没有看书,没有看手机,只是静静地、近乎呆滞地望着床上那个仿佛随时会化在空气里的丈夫。房间里暖风开得很足,她却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像某种倒计时的丧钟,敲打在人心上。
“咳……咳咳……”一阵压抑的、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闷咳突然打破了死寂。宇文杰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苍白的脸上迅速涌起病态的红潮,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司马茜像被针刺了一样猛地弹起,几步冲到床边,动作熟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麻木。她迅速拿起床头柜上温着的纯净水,用吸管小心地喂到他干裂的唇边。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抚着他瘦骨嶙峋的后背。
“慢点……杰,慢点……”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平静,听不出多少波澜。
宇文杰勉强喝了几口水,咳嗽稍缓,喘息却依旧粗重。他费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清亮如今却蒙着一层灰翳的眼睛,茫然地聚焦了一会儿,才落在司马茜脸上。他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沉沉的暮气,仿佛灵魂早已游离在躯壳之外。
“茜……”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我……是不是……快死了?”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语气从最初的恐惧到绝望,再到如今的……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司马茜拍抚他后背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节奏。她避开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目光落在洁白的被面上,声音依旧平稳:“别胡思乱想。医生说了,就是天气不好,有点反复。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就行。”她的话语像背书一样流畅,却空洞得没有一丝温度。安慰的话,说了太多遍,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效力。面对一个日复一日枯萎的生命,再多的言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宇文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动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他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点微弱的意识火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病房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监护仪冰冷的“嘀嘀”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绝望的安魂曲。
司马茜重新坐回扶手椅,身体陷进柔软的丝绒里,却感觉不到丝毫舒适。她看着宇文杰那张了无生气的脸,看着这间金碧辉煌的囚笼,一种巨大的、令人作呕的虚无感攫住了她。她想起东方燕在直播里撕心裂肺的控诉,想起南宫婉在社区里风风火火的身影,想起自己那个还在风雨飘摇中挣扎的“栖茜阁”……她们都在拼尽全力地活着,哪怕伤痕累累。而她呢?守着一个活死人,在一座镶金嵌玉的坟墓里,日复一日地腐朽。一股冰冷的绝望,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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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依旧是那间冰冷空旷的奢华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比往日更凝重的气氛。主治医生,一位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教授,带着几位助手站在病床前,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最新的检查报告。宇文老爷端坐在病房一角的单人沙发里,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双手交叠搭在红木手杖的顶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宇文夫人则坐在丈夫旁边,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惶恐,手里紧紧攥着一条真丝手帕。
司马茜依旧坐在她的扶手椅里,位置离病床更近了些。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脸色比宇文杰好不了多少,苍白中透着疲惫,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簇极微弱的光在跳动——那是关于新药的渺茫希望。
老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声音低沉而凝重:“宇文先生,夫人,少奶奶。最新的Ct扫描和血液分子检测结果出来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宇文老爷脸上,“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之前的靶向药物组合,抑制效果正在快速衰减。癌细胞……出现了新的、更复杂的突变路径。”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人心上。宇文夫人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用手帕死死捂住了嘴。宇文老爷交叠的手微微收紧,手杖顶端的金属鹰首被他捏得指节泛白,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可怕的平静。
“教授,”司马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抢在宇文老爷之前开口,“您上次提到的那款……海外最新的靶向药,代号‘曙光’的那个,它的三期临床试验数据……”
老教授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司马茜,带着一丝赞许和更深的忧虑:“少奶奶记得很清楚。‘曙光’(Aurora-x),是针对这种新型复合突变研发的精准抑制剂。从目前获得的有限海外数据和部分特殊渠道的早期应用反馈来看,对于控制杰少爷这种类型的恶性进展,确实展现出了……令人鼓舞的潜力。部分患者的肿瘤标志物在短期内得到了显着抑制,生存质量也有明显改善。”
“潜力”!“显着抑制”!“明显改善”!
这几个词像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司马茜眼中那簇微弱的火苗!她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一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这是几个月来,她听到的唯一一个带着积极意味的消息!是宇文杰活下去的一线生机!
然而,老教授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但是,”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异常沉重,“这款药目前只在极少数国家获批,尚未进入我国市场。而且,其价格……极其高昂。”
他翻开报告最后一页,用笔尖点着一个被特意圈出的、触目惊心的数字。
“单支药剂,不含任何税费和特殊渠道费用,目前的国际定价是——八万八千元。”
病房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宇文夫人惊得手帕都掉在了地上。
老教授的声音毫无波澜,继续陈述着残酷的现实:“根据杰少爷目前的体重和病情评估,初始治疗阶段,每周需要注射两支。稳定期后,也需要至少每周一支维持。这还仅仅是药物本身的费用。再加上必要的监测、辅助治疗、可能的不良反应处理……这将会是一个长期、持续、并且……天文数字般的投入。”
“八万八……一支?一周两支?一个月就是……七十多万?!”宇文夫人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这……这简直是抢钱!吸血鬼!医院就是吸血鬼!”她看向丈夫,眼神里充满了求助和巨大的恐惧。
宇文老爷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他没有理会妻子的失态,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刺眼的数字,仿佛要把它灼穿。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握着红木手杖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宇文杰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像破旧风箱的拉扯。
司马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冰冷的天价数字瞬间扑灭,只剩下绝望的灰烬。她下意识地看向病床上的宇文杰,他依旧无知无觉地昏睡着,仿佛这场关于他生命的残酷计算与他无关。七十多万一个月……这哪里是药?这是用黄金和钻石堆砌的续命阶梯!而阶梯的尽头,依旧是渺茫的未知!
就在这时,宇文老爷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冷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教授,你确定……这药,值这个价?它,真能救回我儿子的命?还是……只是用黄金,来填一个注定要沉没的无底洞?”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最终,落在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司马茜身上。那眼神里,没有父亲的悲痛,只有精明的商人面对巨额亏损项目时,冰冷的评估和……令人窒息的算计。仿佛在问:这个“无底洞”里填进去的金山银山,换来的,究竟是一个活着的儿子,还是一个……活着的、昂贵的、却毫无价值的累赘?
司马茜被他那毫无温度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宇文老爷的价值天平上,儿子的生命,也是可以称量、可以计算的。而她和宇文杰的未来,在这冰冷的天价数字和更冰冷的算计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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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对司马茜而言,是身心俱疲的双重煎熬。宇文杰的病情因为新发现的突变,如同开闸的洪水,急转直下。持续的低热如同跗骨之蛆,高强度的疼痛让他即使在药物作用下也时常在昏睡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偶尔睁开眼,眼神也是涣散的,认不出人,或者说不出完整的话。进食变得极其困难,只能依靠鼻饲管输入特制的营养液。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蜡黄色。
司马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她强迫自己吃饭,强迫自己睡觉,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喂水、擦身、协助护士换药、处理鼻饲、记录生命体征……每一项护理她都做得一丝不苟,动作熟练得令人心酸。但她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空洞麻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无望的守护,像两块巨石,沉沉地压在她的脊梁上,几乎要将她压垮。
宇文老爷和夫人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加了。每一次来,宇文老爷的脸色都更加阴沉,看向病床上儿子的眼神也更加复杂。宇文夫人则常常红着眼眶,握着儿子枯槁的手默默垂泪,看向司马茜的目光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和迁怒,仿佛是她没能照顾好儿子,才让病情恶化至此。
这天下午,宇文老爷再次来到病房。他没有看床上的儿子,而是径直走到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天空发呆的司马茜身后。
“茜茜。”宇文老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司马茜身体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爸。”
“杰的情况,教授都跟我说了。”宇文老爷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疲惫的脸,“‘曙光’这个药,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司马茜的心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
然而,宇文老爷接下来的话,却彻底粉碎了这丝希望。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冷酷,“这个代价,宇文家需要慎重考虑。不是钱的问题,”他顿了顿,仿佛“钱”这个字眼玷污了他的口,“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司马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下,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宇文老爷,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