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卫兵 作品

第18章 互助站的日常

冬末春初的风,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却已悄然褪去了刺骨的锋芒,变得湿润而柔软。它穿过“向阳花苑”小区光秃秃的枝桠,卷起地上残留的几片枯叶,带来泥土解冻的微腥气息和远处隐约的鸟鸣。阳光不再苍白无力,开始有了温度,慷慨地洒在社区活动室那扇新换不久的绿色铁门上,将门楣上那块手写的、略显朴素的木牌子照得格外清晰:

**【向阳花苑“邻里守望”互助小站】**

**开放时间:周一至周五 下午3:30-6:00**

下午三点半,活动室的门准时被推开。一股混合着陈旧书籍、消毒水、孩子汗味和老人药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并不好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南宫婉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微微磨损的浅蓝色棉布罩衫,外面套着件半旧的米色针织开衫。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根朴素的木簪固定着,几缕碎发散落在光洁的额头。她脸上脂粉未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是长期操劳的印记,但那双沉静温和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专注而明亮的光芒。她正弯着腰,动作麻利地将几张旧课桌拼在一起,铺上一块洗得干干净净、印着小熊图案的旧床单,权当“作业区”的桌布。

“婉儿姐!书来了!” 一个爽朗的女声响起。张姐,那位热心的超市收银员,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纸箱,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她身后跟着甜甜,小姑娘背着小书包,手里还费力地拎着一个小袋子。

“哎呀张姐!辛苦了辛苦了!” 南宫婉连忙迎上去,接过那个分量不轻的纸箱,里面是张姐发动邻居们捐来的旧书刊,花花绿绿的封面,从儿童绘本到《故事会》,再到一些养生杂志,五花八门。

“不辛苦!甜甜,快把棋给婉儿阿姨!” 张姐抹了把汗,指挥着女儿。甜甜乖巧地把小袋子递给南宫婉:“婉儿阿姨,这是我和妈妈整理的跳棋和飞行棋!还有几本我小时候看的图画书!”

“谢谢甜甜!真棒!” 南宫婉笑着揉了揉甜甜的头,接过袋子。袋子里是几副旧棋,棋子用塑料袋分装着,还有几本边角卷起的图画书,封面上是褪色的卡通人物。东西虽旧,却承载着沉甸甸的心意。

“婉儿,今天刘奶奶她们几点到?” 张姐一边帮南宫婉把书分门别类地往靠墙的简易书架上放,一边问。

“应该快了,刘奶奶腿脚慢些。” 南宫婉话音未落,活动室的门又被推开。刘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同样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爷子——王大爷,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是一副用布包着的象棋。

“婉儿!王大爷听说咱们这儿有地方下棋,非要跟来!” 刘奶奶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皱纹都舒展开了。

“欢迎欢迎!王大爷快请坐!” 南宫婉连忙搬过一张椅子,放在靠窗光线好些的位置,那里已经摆好了两张旧方桌拼成的“老人活动角”,桌面上铺着干净的旧报纸。

“好好!有地方杀两盘就好!” 王大爷乐呵呵地坐下,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副磨得油光发亮的象棋,开始摆棋。

活动室里渐渐热闹起来。甜甜和几个先到的低年级孩子趴在大桌子旁写作业。高年级的李强也来了,依旧沉默寡言,但不再像刺猬,只是闷头写着,偶尔遇到难题,眉头紧锁。南宫婉穿梭其中,轻声解答着简单的数学题,帮甜甜削铅笔,提醒李强坐姿要端正。她动作轻柔,声音温和,像一阵和煦的风。

“陈老师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只见陈玉梅老师穿着一身整洁的深灰色呢子大衣,围着素色羊毛围巾,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拄着乌木拐杖,身姿挺拔地走了进来。她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喧闹的活动室瞬间安静了几分。

“陈老师!” 南宫婉连忙迎上去,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和感激。

“嗯。” 陈老师微微颔首,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活动室:孩子们埋头写作业,刘奶奶和王大爷已经开始对弈,张姐和另一个妈妈志愿者在整理刚捐来的衣物(准备放在“互助墙”供需要的人自取)。虽然简陋,但秩序井然。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径直走到高年级孩子那边。

“李强,数学作业拿给我看看。” 陈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强身体一僵,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把作业本递了过去。陈老师推了推眼镜,仔细看着那潦草得如同天书的算式,眉头越皱越紧。

“你这写的什么?鬼画符吗?解题步骤呢?心浮气躁!重写!” 陈老师毫不留情地把本子拍回李强面前,语气严厉。李强撇了撇嘴,却没像以前那样顶撞,只是闷闷地拿起橡皮擦。

陈老师又转向另一个女孩的作文本,语气缓和了些:“这个比喻用得好,有灵气。但结尾太仓促,像被狗撵着似的。再想想,怎么升华一下主题?” 女孩吐了吐舌头,认真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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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婉看着这一幕,心底涌起一股暖流。陈老师就像定海神针,有她在,孩子们再闹腾也知道收敛,学习氛围也浓了。她走到老人活动角,刘奶奶和王大爷正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

“哎哟!老王头!你这马怎么能这么跳?蹩马腿了!耍赖!” 刘奶奶嚷嚷着。

“谁耍赖!你看清楚!我这是连环马!” 王大爷不甘示弱。

“好啦好啦,观棋不语真君子,下棋不悔大丈夫!你们俩呀!” 南宫婉笑着递过去两杯刚倒好的温水,“喝口水,歇会儿再战!”

两位老人接过水杯,互相瞪了一眼,又都忍不住笑了。活动室里充满了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棋子落盘的清脆声、老人低声的争执与笑声、孩子们偶尔的提问和陈老师沉稳的解答……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独特而温暖的社区交响曲。南宫婉站在中间,看着这一切,疲惫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这一刻,所有的辛苦仿佛都值得了。

“叮铃铃……”

南宫婉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份温馨的忙碌。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小宇班主任-李老师】。心,瞬间沉了一下。

她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划开接听:“喂,李老师?”

“林小宇妈妈!你现在立刻来学校一趟!” 李老师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严厉,透过电波清晰地传来,“林小宇在课间和高年级的同学打架!把人家脸都抓破了!性质非常恶劣!家长都找到学校了!你赶紧过来处理!”

打架?抓破了脸?南宫婉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小宇最近是有些闷闷不乐,但她以为只是内向,怎么会发展到打架伤人?!

“李老师!我……我马上过去!对不起对不起!我……” 南宫婉的声音带着慌乱和恳求。

“别跟我说对不起!先过来再说!校长都惊动了!” 李老师冷冷地打断她,挂断了电话。

忙音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南宫婉心底那点微弱的暖意。她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活动室的喧闹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咚咚声。怎么办?互助站这边刚上轨道,陈老师和邻居们都在,孩子们和老人……她怎么能现在就走开?可小宇那边……校长都惊动了!她仿佛已经看到儿子倔强又恐惧的小脸,看到对方家长愤怒的指责……

“婉儿?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张姐最先察觉到她的异常,放下手里的衣服走过来。

“张姐……” 南宫婉的声音带着哭腔,把李老师电话的内容简单说了一下,“我得马上去学校……可这边……”

“哎呀!孩子打架是大事!你快去快去!” 张姐一听,立刻急了,连声催促,“这儿有我和陈老师呢!你放心!孩子们写作业,老人下棋,我们看得住!快去处理小宇的事!”

陈老师也听到了动静,走了过来。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南宫婉苍白慌乱的脸,没有多问,只是沉稳地点点头:“去吧。这里有我。天塌不下来。”

得到两位大姐的承诺,南宫婉心头稍安,但巨大的焦虑和担忧并未减轻分毫。“谢谢!谢谢张姐!谢谢陈老师!” 她连声道谢,甚至来不及解下腰间的旧围裙(那是她在互助站“工作”的标志),胡乱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棉袄,拔腿就往外冲!

“婉儿阿姨再见!” 甜甜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南宫婉脚步一顿,心头又是一酸,没有回头,只是更快地冲出了活动室。寒风瞬间包裹了她,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焦灼。

一路几乎是飞奔到学校。当她气喘吁吁、头发凌乱地推开教师办公室的门时,里面的景象让她心头猛地一揪!

小宇垂着头站在墙边,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像一根拉满的弓弦。他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校服外套的扣子被扯掉了一颗,袖子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同样沾着泥土和点点血迹的毛衣。他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片倔强的灰败,嘴角紧抿着,像一尊沉默而愤怒的小石像。他的右手紧紧攥成拳头,指关节处有明显的擦伤和血迹。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皮夹克、满脸横肉的男人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对着脸色铁青的李老师和皱着眉头的校长咆哮:“……看看!看看我儿子这脸!被这小崽子抓成什么样了?!小小年纪就这么狠毒!有爹生没爹教的东西!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赔钱!道歉!还要学校严肃处理!开除!这种害群之马不能留!” 他身边,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捂着脸,夸张地抽泣着,指缝间能看到几道浅浅的、已经结痂的红痕。

李老师看到南宫婉,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找到了发泄口,语气带着责备和不满:“林小宇妈妈!你可算来了!看看你儿子干的好事!在学校公然打架斗殴!把高年级同学王鹏的脸抓伤了!性质非常恶劣!严重违反校纪校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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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李老师!对不起!王先生!” 南宫婉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顾不上自己的狼狈,连连鞠躬道歉,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冲到小宇面前,蹲下身,想拉过儿子的手检查伤口:“小宇!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告诉妈妈怎么回事?!”

“别碰我!” 小宇猛地甩开她的手,抬起头,那双酷似南宫婉的眼睛里充满了受伤、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他死死盯着那个还在咆哮的男人,又看向捂着脸抽泣的王鹏,小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却清晰地吼道:“是他先骂我的!他骂我是‘没爹的野种’!骂妈妈是‘装好人的寡妇’!他活该!!” 最后三个字,带着哭腔,却又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来的控诉!

“没爹的野种”……“装好人的寡妇”……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南宫婉的头顶!瞬间将她所有的道歉、所有的解释都炸得粉碎!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办公室里的空气也瞬间凝滞了。李老师和校长的脸色变得极其复杂。那个咆哮的男人——王鹏的父亲,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随即被更强烈的蛮横取代:“放屁!你个小兔崽子还敢血口喷人!我儿子最老实了!肯定是你先动手的!老师!校长!你们听听!他不但打人,还诬陷同学!必须开除!不开除我就告到教育局去!”

“我没有说谎!他骂了!就是骂了!好多人都听到了!” 小宇的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迹,汹涌而下!他像个受伤的小兽,发出绝望的呜咽,“他……他还带人把我堵在厕所……抢我的午饭钱……说……说我妈开‘寡妇收容所’……是假好心……” 他泣不成声,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而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