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乘风(四)
夜里,郭孝儒被栀栀的轻叫惊醒。他披衣出门,看见花田里有团黑影在动,借着月光看清是只母狐狸,正小心翼翼地舔着栀栀的伤腿。小家伙依偎在母狐怀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轻响,像个找到家的孩子。 “是它娘找来了。”刘棠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身上披着他的棉袍,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风里轻轻晃。母狐抬头望了他们一眼,眼里没有惧意,反倒像在道谢,随后叼起栀栀,往山里走去,尾巴在月光下划出道银线,很快消失在树林里。
“它还会回来吗?”刘棠轻声问,棉袍的衣襟沾了点夜露,凉凉的。郭孝儒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发间的银簪,簪头的栀子像在夜里悄悄开了。“会的,”他说,“它知道这里有花,有糖,有等着它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花田像被施了魔法,绿芽噌噌地冒。埋银钗的地方长出丛细竹,竹叶上总挂着露珠,像二柱娘的眼泪;铜弹壳旁绕着圈牵牛花,紫莹莹的,把锈迹斑斑的壳裹成了花;老兵的枪栓上,缠着根野蔷薇,刺上沾着糖渣,甜得招来了蜜蜂。
卫子歇的亲卫又来了,这次带来个瓦罐,打开一看,是北境的蜀葵种子,混着些糖渣,散发着淡淡的甜。“将军说让这些种子认认亲,”亲卫咧开嘴笑,眼角的疤也跟着动,“等蜀葵开了,就让北地的风带着香,回临仙城看看。”
孩子们抢着把种子埋进土里,二柱用木勺舀了糖渣拌在旁边,说要让它们记得甜。小石头把亲卫带来的北境泥土撒在上面,说这样蜀葵就不会想家。郭孝儒蹲在旁边,看刘棠把温老夫人唱过的小调哼给种子听,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江南的水,漫过新翻的土。
初夏的某个清晨,第一朵栀子花开了。就在埋城砖的地方,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沾着晨露,香得人心里发颤。郭孝儒刚走出屋,就看见老兵站在花前,瞎了的眼睛对着花朵,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花瓣,像在触摸多年未见的老友。
“夫人最喜欢这样的重瓣栀子。”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笑,“她说开得热闹,像过日子的模样。”掌柜的也来了,跛着脚站在老兵身边,手里捧着碗栀子蜜水,蜜水上漂着朵刚摘的花,“尝尝,用今年的新糖熬的,比那年的甜。”
孩子们举着花锄跑过来,裤腿沾着泥,脸上却亮得很。二柱摘下朵花,别在胸前,说要让娘的银钗看看;小石头把花瓣塞进铜弹壳,说要给北境的蜀葵捎点香。最小的孩子抱着刻“安”字的石子,非要把它埋在花根下,说这样“安”就能长在花心里。
卫子歇的信就是这时送到的,亲卫骑着快马,马蹄上还沾着北境的土。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是那人用左手写的——据说他在北境拼杀时伤了右手,却还是坚持练字。“蜀葵开了,紫得像临仙城的夜空。”纸上的墨迹晕开了点,像滴落在字上的泪,“等打完这仗,我就带着种子回来,咱们把临仙城的花田,也种满栀子和蜀葵。”
郭孝儒把信念给众人听,老兵的手紧紧攥着枪栓,指节发白;掌柜的往花田里撒了把新糖渣,说要让花香飘得更远;刘棠站在花前,发间的银簪映着花瓣,像两朵并蒂的花。风穿过糖坊的烟囱,带着甜香往远处飘,仿佛要顺着青衣江,一直飘到北境去。
夜里,郭孝儒在灯下补草药图谱,栀子花开得正盛,香气从窗缝钻进来,浸得纸页都发甜。刘棠坐在旁边绣披风,蜀葵的花瓣用金线勾了边,在烛光下闪着光,像把北境的阳光绣在了上面。“你看,”她忽然举起披风,“像不像卫将军信里说的蜀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