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名琪妙 作品

第172章 紫宸初显(第2页)

轰!轰!轰!

人仰马翻!骨断筋折!

重甲战马的冲撞力何等恐怖?它们本身就是最狂暴的攻城锤!混乱的叛军步卒在这股毁灭性的洪流面前,如同脆弱的麦草般被轻易撕裂、踏碎!惨叫声被淹没在铁蹄的轰鸣和马匹疯狂的嘶鸣中!燕无霜伏在马背上,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前方被硬生生撞开的血肉通道,哨音越发凄厉尖锐,唇边的鲜血顺着骨哨的裂纹流淌,如同给这凶器注入了生命的诅咒。

紧随重甲战马之后,更多的守军精锐步卒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这条用血肉和烈焰开辟的道路,汹涌杀出!喊杀声震天动地,士气如虹!

瓮城之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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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股顽抗的叛军在城外被分割歼灭,残阳如血,将瓮城内外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寒风卷着硝烟和浓重的血腥味,在断壁残垣间呜咽盘旋,仿佛无数亡魂的低泣。

白宸踏着被血浆浸透、踩上去粘腻作响的冻土,缓缓走上瓮城中央那片相对开阔、如今却堆满敌我双方尸骸的校场。竹青的袍角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大片暗褐色的污迹,如同泼墨的山水,却更添几分肃杀。他身后,崔璃、萧明凰、燕无霜沉默跟随。崔璃腕上的素麻绷带早已被血浸透,冷冽的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冰冷。萧明凰雪白的狐裘纤尘不染,染着丹蔻的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金瓜子囊,那枚曾卡停铁棘轮、刻下城墙缺口的金瓜子已不在其中。燕无霜赤红的胡服破损不堪,肩背的伤口在寒风刺激下微微抽搐,她死死抿着破裂流血的唇,赤红的眸子扫过满目疮痍的战场,靴底仿佛能感受到无数道新刻的血痕在灼烧。

残存的将士们,无论是守城的疲惫之师,还是刚刚经历血战、浑身浴血的出击精锐,此刻都默默地汇聚过来。他们脸上混杂着血污、烟灰、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种压抑到极致、亟待宣泄的情绪。无数道目光,如同沉重的铅块,聚焦在校场中央那个竹青色的身影上。沉默如同巨大的漩涡,吞噬着一切声响,只有寒风掠过残破旗帜的猎猎声,和伤者压抑的呻吟。

就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重。

“世子!世子!药粥!您快趁热喝了垫垫!”

朱嬷嬷那矮胖的身影费力地挤过沉默的人群,她身上那件永远沾着豆豉味的粗布围裙在血腥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她手里捧着一个粗陶大碗,碗口还冒着微弱的热气,一股混合着草药和粮食清香的温热气息,在这片浓烈的血腥与硝烟中,突兀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挤到白宸面前,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和急切,双手将粗陶碗高高举起,碗里的粥是浓稠的粟米混着碎肉和野菜,上面还飘着几点油星。“从昨儿半夜熬到现在,撇了九道浮沫,加了老参须子和防风草,最是暖胃提气!您这一天一夜水米未进,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浓郁的食物香气钻入鼻腔。白宸的目光落在粗陶碗里那浓稠的粥上,撇得干干净净的粥面映出他沾染血污的脸。舌尖本能地微微颤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捕捉到粥里至少混杂了七种不同的药材气息,其中三味是中和常见战场剧毒的配伍,还有两味提神吊气的猛药,剂量精准得可怕。他抬起眼,朱嬷嬷浑浊的眼中只有纯粹的担忧。他沉默地接过粗陶碗,碗壁传来的温热驱散了一丝指尖的寒意。他没有立刻喝,只是用碗里粗糙的木勺搅动了一下,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世子…”朱嬷嬷见他不动,又焦急地唤了一声,围裙上浓重的豆豉味混合着药粥的热气,固执地弥漫在白宸周围。

“嬷嬷辛苦了。”白宸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他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温热的米粥滑入食道,带着药材特有的微苦回甘,一股暖意缓缓在冰冷的胃里扩散开。他几口便将一碗

粥喝尽,将空碗递还给朱嬷嬷。粗粝的碗底在他掌心留下短暂的温热印记。

朱嬷嬷接过空碗,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还想说什么,却被眼前骤然变化的氛围惊得咽了回去。

只见钟离佝偻的身影,如同从校场角落最深的阴影里生长出来,拖着一个沉重的、裹着油布的东西,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向校场中央。他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结,将那东西拖到白宸面前时,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喘息。他沉默地解开油布。

油布滑落,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并非预想中的兵器或珍宝,而是一个结构异常复杂、透着古拙沉重气息的木匣。匣体呈深沉的紫檀色,表面没有任何繁复雕饰,只有无数道纵横交错、如同星辰轨迹般深邃玄奥的榫卯接缝,在残阳的血色余晖下,散发着幽幽的光泽。木料本身带着悠远的沉静香气,隐隐压过了血腥。正是那传说中的九转玲珑匣!

而在木匣旁边,还有一块被擦拭干净的、形状不甚规则、却透着温润内蕴之光的巨大金印!印纽是古朴的盘龙,印底虽被刻意磨平,但残留的朱砂痕迹和磨损的边角,无声诉说着它曾掌握过的、足以号令天下的威权——前朝的传国金印!

钟离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望向白宸,又缓缓扫过那紫檀木匣和磨平的金印,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木匣上几处关键的榫卯节点,又点了点那块传国金印。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以这蕴含天地至理的机关奇匣为体,将这象征着天命皇权的金印为核,重铸社稷神器!

一股无形的、足以让人窒息的肃穆感,瞬间笼罩了整个血腥的校场。所有残存将士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了那紫檀木匣和传国金印之上!呼吸声都变得粗重起来。

崔璃冷冽的眸子瞬间锁定了九转玲珑匣上那精妙绝伦的榫卯结构,那是墨家机关术失传已久的“星罗密锁”!她缠着绷带的左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些复杂咬合结构中蕴含的冰冷韵律。萧明凰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空了一粒的金瓜子囊,目光落在传国金印那磨平的印底上,唇角的笑意变得深邃难明。燕无霜赤红的眸子扫过那沉重的木匣和金印,眉头下意识地拧紧,仿佛看到了无形的枷锁,靴底不自觉地碾了碾地面。

白宸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眼前沉默而压抑的人群。一张张沾满血污、疲惫不堪却燃烧着火焰的脸。他看到了豁口处旅帅临死前圆瞪的双眼,看到了被链锤砸碎的年轻士兵,看到了重甲战马冲阵时踏碎的骸骨,也看到了朱嬷嬷那碗撇了九道浮沫的药粥。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的旧伤在寒风刺激下传来清晰的刺痛,模糊的掌纹下,仿佛还残留着那枚刻下城墙缺口的金瓜子的冰冷触感。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沉雷滚过寂静的校场,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高坐庙堂者,以万民为薪,烹煮己身权欲,膏腴遍地,白骨成阶。”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刺破残阳的血色。

“今日起,此匣为玺,承此金印。”

他指向那九转玲珑匣与传国金印。

“不为烹煮万民之鼎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与开辟未来的沉重:

“当为——镇守生民之基石!”

话音落下的瞬间,钟离动了!他那双枯瘦如同鹰爪的手,爆发出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迅捷与稳定!他猛地打开九转玲珑匣顶盖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榫,露出匣内核心一处精密的凹槽!那凹槽的形状,赫然与那块磨平的传国金印严丝合缝!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钟离双手捧起那块象征着无上皇权、却又被磨去印文的金印,如同捧着一块千钧巨石,无比郑重地、稳稳地将其安放进了九转玲珑匣的核心凹槽之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九转玲珑匣表面那些深邃玄奥的榫卯接缝,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无数细微到极致的机括转动声如同密集的春雨,在紫檀木匣内部连绵响起!匣身微微震动,表面流转过一层难以言喻的、内敛而厚重的光华!那块传国金印被完美地容纳、固定,成为了这古老机关奇匣跳动的心脏!

一件前所未有的社稷神器——九转玲珑玺,于此诞生!

校场之上,死寂无声。残阳如血,泼洒在那紫檀色的玺匣之上,为它镀上一层悲壮而神圣的光晕。

白宸上前一步,伸出右手。他的掌心带着激战的余温、旧伤的隐痛,以及那碗药粥残留的温热,缓缓地、坚定地按在了九转玲珑玺匣冰冷的顶盖上。榫卯的接缝纹路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掌心。

几乎在同一时刻。

崔璃缠着绷带、血

迹未干的左手,萧明凰染着丹蔻、保养得宜的指尖,燕无霜骨节分明、带着握刀老茧的右手,三只截然不同的手,几乎不分先后地,也轻轻按在了玺匣的不同侧面。

冰冷的榫卯纹路触碰着崔璃绷带下渗血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冷冽的眉眼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萧明凰的指尖感受着紫檀木温润下的冰冷坚硬,丹蔻的艳红与深沉的紫檀形成刺目的对比。燕无霜的手掌则带着一种近乎抗拒的僵硬,指腹下的木纹仿佛化作了锁链的纹路。

四只手,代表着不同的意志、不同的过往、不同的伤痛与期望,在这一刻,共同落在了这承载着新生与沉重未来的机关玉玺之上。崔璃玄色的襦裙、萧明凰雪白的狐裘、燕无霜赤红的胡服下摆,在瓮城带着血腥气的寒风中,无声地交叠在一起,如同纠缠的命运丝线。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白宸的目光穿透眼前沉默如山的人群,越过残破的瓮城城墙,投向更远方的、烽烟尚未散尽的河山。金笼锁住了狄彪,锁住了瓮城之危,但这九转玲珑匣所锁住的,是更庞大、更复杂、更凶险的棋局开端。匣内核心深处,那被重重榫卯机关守护的夹层中,几卷以特殊药水浸泡、水火不侵的薄绢正静静躺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关于水利、稼穑、百工的火种。那是文明的种子,亦是风暴的源头。

紫宸初现,玉玺归匣。

困兽犹在笼,而执棋者的棋局,才刚刚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