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燕子 作品

第328章 年三十的雨与暖

最烦的事,莫过于大年三十碰上下雨天。南方的冬日,本就湿冷得钻骨头,雨丝一飘,那股子寒气就像长了脚,顺着裤脚、衣领往人骨子里钻,连带着空气里都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潮意。

从牛棚房到蛤蟆湾的家,要走一段田埂路。雨天里田埂泥泞不堪,那几个孩子在前面倒是跑得飞快,江奔宇、秦嫣凤走得格外慢,深一脚浅一脚。江奔宇用扁担挑着竹筐,还伸出一只手扶着妻子秦嫣凤,竹筐里装着年桔枝条时不时扫过,碰到秦嫣凤她的胳膊,带着点湿冷的凉意。远处的山包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雾里,连带着村口那棵老榕树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她抬头望了望天,雨丝比刚才更密了些,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像是在催着人赶紧回家。

快到新家门口时,路已好走了不少,江奔宇跟妻子秦嫣凤说了一声,就提前快走了几步。

慢走过来的秦嫣凤,一到新房大门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柴火香混着肉香。秦嫣凤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那是江奔宇在提前厨房炖的汤。

家的新房是刚盖的,青砖黛瓦,一厅四房,两层楼,现在收拾得干净整齐。

堂屋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进去,一股暖气流瞬间裹住了她。

江奔宇正站在厨房的土灶前,围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手里拿着一把大铁铲,在铝锅里翻炒着什么。土灶里的柴火燃得正旺,火光映得他脸上暖融融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厨房的案板上摆得满满当当:切好的萝卜块码在粗瓷碗里,泛着白润的光泽;泡发好的腐竹软乎乎地堆在竹筛里;炸豆腐是前几天秦嫣凤亲手炸的,金黄酥脆,码在盘子里像一块块小金砖。

“到了?快歇着去,外面雨变大了,别淋着了。”江奔宇回头看见她,连忙放下铁铲,快步走过来,用毛巾拍拍妻子身上的水珠,伸手摸了摸秦嫣凤的额头,确认没受凉,才松了口气。

秦嫣凤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暖烘烘的,她顿了顿,又问,“腊肉蒸上了吗?孩子们盼了好几天了。”

“蒸着呢,就在灶上的砂锅里。”江奔宇指了指土灶上的砂锅,锅盖缝里正冒着细细的白汽,“供销社就剩最后一块了,我赶早去才买到的,不过那点肉还不够一个人吃呢。其他的肉我从黑市里换了些,够咱们一家人吃顿饱的。”他说的“黑市”借口,其实是掩盖他拥有随身携带空间,这是他独有的秘密,自从有了这个能储物的空间,家里的日子才慢慢好起来,尤其是逢年过节,总能拿出些稀罕东西。

秦嫣凤点点头,走到案板旁,拿起新的挥春看了看。红纸的纸质有些粗糙,但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朱砂的颜色鲜亮得晃眼。“‘学业进步’这张给秦金和秦土,他俩一个要考中学,一个要升小学,正用得上。”她说着,就把挥春叠好,放进了抽屉里。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是那群小子们回来了!”秦嫣凤笑着说。江奔宇擦了擦手,走出厨房,就看见五个半大的小子涌进了院子,一个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袄,脸上沾着泥点,手里还攥着几根枯树枝。

“姐夫!我们去山上捡了些干柴回来!”最大的秦金个头已经快到江奔宇的肩膀了,他把怀里的干柴往墙角一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睛亮晶晶的,“今天晚上守岁,要烧大火!”

“小心点,别摔着了。”江奔宇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最小的秦土——这孩子才八岁,个头最矮,正扒着秦金的胳膊,仰着头看堂屋八仙桌上的年桔,眼睛里满是好奇。“那是年桔,摆着招财的,等过了年,结的橘子能吃。”江奔宇笑着说。

秦土“哇”了一声,刚想伸手去摸,就被秦金拉了回来:“别碰,姐夫刚买回来的,碰坏了就不好了。”他转头看向江奔宇,“姐夫,我们什么时候贴挥春?我来贴!”

“等吃完饭就贴,先去洗手,准备帮忙摆碗筷。”江奔宇说着,把孩子们往厨房门口推。秦嫣凤已经烧好了热水,倒在木盆里,孩子们围着木盆洗手,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在村里的见闻——谁家买了新鞭炮,谁家的任务年猪杀得大,谁家的孩子又被大人骂了。

热闹的间隙,秦嫣凤从柜子里拿出一叠红纸和一把剪刀。红纸是她前几天特意去供销社买的。她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开始裁红纸——要裁成大小不一的方片,大的用来包利是,小的给孩子们剪窗花。她的手指很巧,剪子在红纸上翻飞,不一会儿就剪出了一朵小小的梅花,花瓣层层叠叠,精致得很。

秦土洗完手,凑到她跟前,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阿姐,你剪的梅花真好看!能给我一个吗?”

秦嫣凤笑着把梅花递给他:“等剪完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剪一个,贴在窗户上。”秦土拿着梅花,蹦蹦跳跳地去找哥哥们炫耀了。江奔宇端着一盘炸花生从厨房出来,看见秦嫣凤低着头裁纸,雨中又带着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连鬓角的碎发都泛着温柔的光。他走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别累着,剩下的我来裁。”

“不用,我坐着歇会儿正好。”秦嫣凤抬头冲他笑了笑,“你快去忙你的,年夜饭还等着呢。”江奔宇无奈地笑了笑,又回了厨房。灶上的铝锅已经咕嘟咕嘟响得更欢了,萝卜、腐竹和炸豆腐都倒进了锅里,和肉汤一起炖着,香味顺着厨房的窗户飘出去,引得院子里的孩子们时不时探头探脑。

天黑透的时候,雨终于小了些,只剩下零星的雨丝在风里飘。堂屋的八仙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正中间是一大盆盆菜,萝卜软烂入味,腐竹吸饱了肉汤,炸豆腐金黄酥软,最上面盖着一圈肥瘦相间的腊肉,油光锃亮,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旁边摆着一盘白切鸡,鸡皮金黄油亮,底下垫着几片生姜,旁边小碗里是沙姜酱油,香味扑鼻;还有一盘清蒸腊鱼干,鱼肉黄亮,上面撒着葱花和姜丝,淋了一勺热油,“滋啦”一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另外还有炒青菜、炸花生、卤猪耳,满满一桌子,都是江奔宇和秦嫣凤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

五个小舅子早就坐不住了,围着桌子转来转去,手里拿着筷子,眼睛盯着盆菜里的腊肉。秦嫣凤把最后一碗米饭端上桌,拍了拍秦土的脑袋:“坐好,等大家都上桌了再吃。”

江奔宇关了厨房的灯,走到桌旁坐下,拿起酒瓶给自个儿倒了一杯米酒,又给秦嫣凤倒了杯温开水。

“开吃吧!”江奔宇举起酒杯,“祝咱们今年平平安安,明年顺顺利利!”

“干杯!”孩子们举起手里的搪瓷碗,碗里装着糖水,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响。秦嫣凤先夹了一块最大的鸡腿,放进秦土碗里:“食鸡髀,快高长大,明年读书更聪明。”秦土仰着小脸笑,拿起鸡腿就啃,油都沾到了嘴角。她又给秦金夹了一筷子腐竹:“你是大哥,要带好弟弟们,来年学业进步,考上好中学。”

秦金用力点点头,把腐竹塞进嘴里:“谢谢阿姐!我一定好好考!”江奔宇则给每个孩子都夹了一块腊肉:“这是供销社买的,你们尝尝,香不香?”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连连点头:“香!比上次吃的还香!”

堂屋的木架上,放着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是江奔宇用票从供销社里买的。此时正播着粤剧《帝女花》的选段,“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任剑辉和白雪仙的声音婉转悠扬,伴着弦乐的咿呀声,在堂屋里回荡。秦嫣凤一边吃饭,一边跟着轻轻哼唱——她从小就爱听粤剧,以前家里有,后面家里变故后没听过了,只能偶尔在村口的广播里听,现在有了收音机,终于能安安稳稳地听一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