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今天不打猎,只挖草药
南方的冬晨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湿凉,即便七点多的太阳已颤巍巍爬上山脊,也没把这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彻底烘透。
天是极干净的湛蓝色,像被昨夜的寒风洗过似的,连一丝云絮都没有。金红的晨光从北峰山脉的黛色轮廓间漫出来,先是染亮了山尖的矮松,再顺着山坡往下淌,漫过山脚错落的青灰瓦檐——瓦檐边缘还挂着昨夜凝结的薄霜,霜粒细得像碎盐,被阳光一照,瞬间泛出细碎的银光,风一吹,便簌簌往下掉,落在院坝的碎石子上,没一会儿就化了,只留下点点湿痕,像是谁不小心洒了水。
风是真的烈。它从北峰山谷里钻出来,卷着松针、枯槁的蕨类叶子和细碎的枯草,“呜呜”地往村里闯,像是在山谷里憋了一夜的劲儿,全要在这晨里撒出来。江奔宇牛棚房院门外那棵老树,枝桠被吹得左摇右晃,光秃秃的枝桠间还挂着几片顽固的残叶,在风里打旋儿,发出“哗啦啦”的响,像是随时要被扯下来似的。
晾在院坝竹竿上的粗布衣裳更甚,青的、蓝的褂子被风拽得笔直,衣角猎猎地扫过竹杆,发出“啪嗒啪嗒”的声,若不是竹竿扎得深,怕是早被风卷走了。
江奔宇是被风撞木窗上简易布窗帘的声音惊醒的。他睁开眼时,屋里还浸着淡淡的冷意,铺在木板床上的稻草被他压出了个深深的窝,摸上去带着点潮润的暖意——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再厚的被子,也抵不过这股缠人的湿冷。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咔嗒”响了一声,鼻尖先捕捉到了灶房飘来的香气——那是大米粥熬得黏糊的米香,混着肉被煮得冒油的醇厚香气,还夹着点腌萝卜干的咸鲜,在冷空气中钻得极快,一下就勾得肚子“咕咕”叫。
“阿宇,你醒啦?”门外传来秦嫣凤温柔的声音,跟着是木门被轻轻推开的吱呀声。秦嫣凤端着个木盆走进来,盆里是温水,冒着白气。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袖口缝着块补丁,头发用青布帕子挽着,额前留着些碎发,衬得脸盘白净。见江奔宇坐起身,她把木盆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快洗把脸醒醒神,粥快熬好了,金儿他们早就吵着要吃了。”
江奔宇笑着接过帕子,蘸了温水擦脸——温水裹着帕子,擦过脸颊时,瞬间驱散了残留的困意。“这种事以后就不用你做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今儿风这么大,你怎么不多睡会儿?”他一边擦脸,一边看向秦嫣凤,见她眼角带着点倦意,便知道她定是又早起,要照顾五个弟弟。
秦嫣凤蹲下身,帮他把叠在床边的棉袄展开:“哪能睡懒觉,金儿和水儿要去拾柴,木儿、火儿、土儿年纪小,得看着点,别让他们在院坝里乱跑,被风吹着了。”她说着,指了指窗外,“你听,外面热闹着呢,龙哥、许琪姐也起来了,带着静丫头和丹丫头,说是今天试试自家腌的咸菜入味了没有。”
江奔宇顺着她的手看向窗外,果然听见院坝里有孩子的嬉闹声,混着女人的说话声,热热闹闹的,倒把这冬晨的冷意驱散了不少。他穿好棉袄,棉袄是秦嫣凤入冬是给他缝的,棉花填得足,穿上身就裹住一层暖意,只是袖口磨得有些起毛——秦嫣凤说要给他补,他总说“还能穿,别累着自己。”
两人刚走出房门,就见堂屋已经热闹起来。堂屋的简易木桌被擦得发亮,桌上摆着几个粗瓷碗,碗边还沾着点米汤。秦嫣凤的五个弟弟正围着桌子转,最大的秦金今年十二岁,穿着件灰布褂子,已经有了半大孩子的模样,正帮着摆筷子;秦水十岁,性子活泛,手里攥着个玉米窝头,追着秦火跑——秦火七岁,穿得圆滚滚的,手里也拿着个窝头,一边跑一边笑,嘴里还喊着“二哥别抢我的!”;秦木八岁,性子老实,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根细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最小的秦土六岁,穿着双虎头棉鞋,黏在秦嫣凤身边,拉着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姐,我要吃肉肉”。
桌旁站着许琪,她是覃龙的媳妇,比秦嫣凤大两岁,穿着件青布棉袄,头发梳得整齐,正从竹篮里往外拿咸菜罐——罐子是粗陶的,上面贴着张红纸,“这是我前儿刚腌好的萝卜干,放了点辣椒,配粥吃正好,你们尝尝。”她身后站着覃龙的两个妹妹,覃静十六岁,性子文静,穿着件蓝布单褂,正帮着秦嫣凤把灶房里的粥锅端出来;覃丹十四岁,活泼爱笑,正逗着秦土,手里拿着颗糖,说“土儿乖,等会儿吃了粥,姐姐给你糖吃”。
“小宇你醒啦?”许琪见江奔宇进来,笑着打招呼,“快坐,粥刚盛好,还热乎着呢。阿龙去灶房帮你拿着肉来了,说是不要省吃的,金儿他们多留几个,这几个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江奔宇刚坐下,覃龙就端着个陶盆从灶房出来,盆里装着刚煮热的肉,肉片上还沾着点热水珠。“老大,你可算醒了,再不起,金儿他们就要把肉粥喝光了。”覃龙笑着把盆放在桌上,他穿着件深灰棉袄,身材高大,脸上带着点憨笑,“刚去灶房看了,粥还够,我又多盛了两碗,怕你不够吃。”
“龙哥早。”江奔宇点头,目光扫过桌上的食物——大米肉粥盛在粗瓷碗里,米粒都开花了,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一些肉摆在盆里,片片油亮圆润;还有许琪制作的萝卜干,红彤彤的,看着就有胃口;肉粥是秦嫣凤早上煮的,冒着热气。
“快吃快吃,别凉了。”秦嫣凤拿起碗,给江奔宇舀了碗粥,又夹了个咸肉放在碗里,“你今儿要进山,多吃点,有力气。”她又给五个弟弟每人舀了碗粥,秦土年纪小,她还特意帮他把粥吹凉了些,才递到他手里。
秦土接过碗,小口喝着粥,眼睛却盯着盆里的咸肉,秦嫣凤看出来了,帮他夹起几片咸肉,金黄的油汁立刻流出来,裹在粥里,“慢点吃,别烫着。”秦土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角沾了点油,覃丹见了,掏出帕子帮他擦了擦,笑着说“土儿真是个小馋猫”。
秦金喝了口粥,夹了一筷子萝卜干,脆生生的,带着点辣味,他眼睛一亮:“许琪婶,你腌的萝卜干真好吃,比我姐腌的还香!”许琪笑着说“喜欢就多吃点,罐子里还有,喜欢吃,下次我就再拿点出来”。
秦水刚喝了半碗粥,就放下碗,拉着秦火的手说“三哥,咱们吃完粥去拾柴吧,姐说家里的柴快不够了”。秦火正啃着窝头,含糊地说“好啊好啊,我要去拾最大的柴!”秦木抬起头,小声说“我也去,我能帮你们抱柴”。
覃龙听了,放下碗说:“你们仨去拾柴可以,可别走远了,就在村西头的老林边拾,那儿的柴多,也安全。风大,拾完了就赶紧回来,别在外面待太久,冻着了。”秦金点点头:“知道了龙叔,我们不乱跑。”
覃静端着碗粥,小口喝着,看向江奔宇:“江大哥,你们今儿要进山吗?我听我哥说,你们以前打到了野鹿,昨天也打到了很多野猪,打猎是不是很打啊?”
江奔宇笑着说“还行,想吃肉,叫你大嫂今晚给你们煮多点肉吃”。
覃丹立刻接话:“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要大口大口吃。”
许琪拍了覃丹一下,笑着说“你这丫头,就知道吃。宇叔他们进山辛苦,哪能吃肉吃到饱啊。”她又看向江奔宇,语气带着点担忧:“小宇,今儿风这么大,进山可得小心点。听说昨儿有猎人在冲锋岭顶附近开枪了,山里的兽子怕是都躲起来了,你们要是打猎,可得注意安全,别再往深了去。”
江奔宇喝了口粥,说:“许姐放心,我们今儿不打猎,去北坡挖点草药。那片坡没人常去,草药该长得不错。经过昨天众人搜查,还开枪,那些大型动物估计都跑远了。家里要是需要什么草药,比如甘草、当归,我挖了给你们送点来。”
秦嫣凤立刻接话:“那可太好了!金儿他们前几天有点咳嗽,我正想着去药材店买甘草,可药材店的人说甘草品相不好,要么就卖得贵,我还没舍得买。你要是挖着了,给我们留点,我煮水给他们喝。”
“放心,肯定给你们留。”江奔宇点头,又看向覃龙:“龙哥,咱们今儿就去北坡,你熟路,到时候你带路。风大,你们俩多穿件单褂子,别冻着。”覃龙应了声:“成,我早就把单褂子准备好了,就放在背包里。何虎那小子呢?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何虎的声音:“来了来了!龙哥,老大,我来晚了!”何虎扛着个竹篓,快步走进来,他穿着件浅灰棉袄,脸上红扑扑的,像是跑过来的。“路上风太大,我娘让我多穿件衣服,耽误了点时间。”他放下竹篓,拿起桌上的肉就往嘴里塞,“快给我盛碗粥,我快饿死了!”
秦嫣凤笑着给他盛了碗粥,何虎接过碗,一口气喝了半碗,才喘着气说:“老大,龙哥,你们今儿真去北坡挖草药啊?我还以为你们要去打猎呢,我都把猎刀带来了。”江奔宇说“打猎不急,先挖草药,家里用得上,镇上的药店也收购。你要是觉得挖草药没意思,也可以不去。”
“别啊老大!”何虎立刻摆手,“我跟你们去!挖草药也挺好,总比在家待着挨冻强。再说了,跟着你们,准没错,说不定还能挖着什么好草药呢。”
秦火听了,放下碗,跑到江奔宇身边,拉着他的衣角:“姐夫,我也想去挖草药!我能帮你找!”。
秦嫣凤立刻拉住他:“火儿别闹,姐夫他们进山是去干活的,不是去玩的,你跟着去会添乱的。听话,在家跟哥哥们拾柴,好不好?”
秦火噘着嘴,不太高兴,覃丹见状,从兜里掏出颗糖递给她:“火儿乖,姐姐给你糖吃,等宇叔他们回来,让他们给你带好玩的,比如好看的石头,好不好?”。
秦火接过糖,立刻笑了:“好!那姐夫要给我带最好看的石头!”
江奔宇笑着点头:“好,一定给你带。”
秦土见秦火有糖,也拉着秦嫣凤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姐,我也要糖”。
秦嫣凤无奈地笑了,从兜里掏出颗糖递给她:“你啊,就知道学你四哥。快吃了粥,别光顾着吃糖。”
堂屋里的气氛热热闹闹的,肉粥香、咸肉香、萝卜干的香味混在一起,伴着孩子的嬉闹声和女人的说话声,把这冬晨的冷意彻底驱散了。江奔宇喝着热粥,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觉得暖烘烘的——这就是他想要的日子,有老婆孩子,有兄弟朋友,热热闹闹,平平安安。
吃完粥,秦嫣凤和许琪收拾碗筷,覃静和覃丹帮着把碗拿到灶房去洗。秦金、秦水、秦木、秦火、秦土五个孩子,除了秦土还在慢慢喝粥,其余四个都跑到院坝里去了,秦水和秦火追着跑,秦金在旁边看着,生怕他们摔着,秦木则蹲在地上,继续画着他的画。
江奔宇、覃龙、何虎三人则在堂屋收拾东西。江奔宇把小铲子放进竹篓里,铲子是他自己磨的,铲头锋利,木柄被攥得光滑;覃龙把麻绳放进背包里,这是许琪给他准备的,说进山可能用得上;何虎则检查了一下腰间的柴刀,刀鞘是牛皮做的,磨得发亮。
“都收拾好了吗?”江奔宇问。覃龙和何虎都点头:“好了。”江奔宇看向院子外:“那咱们走吧,别耽误了时间。”
三人刚走出堂屋,秦嫣凤就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件单褂子,递给江奔宇:“当家的,把这件单褂子穿上,外面风大,别冻着了。”江奔宇接过单褂子,套在棉袄外面:“知道了,你在家也别太累了,照顾好弟弟们,做不了的事让他们帮做,不要什么事都是自己做。”
许琪也走了出来,递给覃龙一条毛巾:“把这个带上,擦汗用。山里冷,出汗了别用凉水擦,容易感冒。”覃龙接过毛巾,塞进背包里:“知道了,你在家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注意一下阿凤。”
覃静和覃丹也出来了,覃静递给何虎一个竹筒饭:“何虎叔,这个就你带吧,你们饿了的时候吃。”何虎接过窝头,笑着说“谢谢静丫头,还是你细心”。
五个孩子也围了过来,秦金说“姐夫,龙叔,虎叔,你们路上小心点”;秦火挥着小手:“姐夫,别忘了给我带石头!”;秦土拉着江奔宇的衣角,小声说“姐夫早点回来”。
江奔宇笑着点头:“知道了,我们会早点回来的。你们在家要你姐的听话,别乱跑。”说完,三人背着竹篓,扛着小铲子,转身往村外走去。
风依旧烈,吹在脸上像细针扎似的疼,可江奔宇却没在意——身后是热热闹闹的家,身边是值得信赖的兄弟,前面是有发现过草药的北坡,这样的日子,即便冷点累点,也觉得踏实。
三人沿着村路往山上走,村路是泥土路,被风吹得有些干硬,脚下的碎石子硌得脚底板有点疼。江奔宇走在最前面,单褂子的领口被他往上提了提,遮住了半张脸,风刮在露出来的脸颊上,疼得他微微皱眉,可他的目光却很亮,时不时扫过路边的灌木丛,像是在寻找什么。
覃龙走在中间,手里拿着根树枝,时不时拨开路边的杂草,说:“老大,前面就是岔路口了,往左走是狩猎区,往右走就是北坡。昨儿我听老李说,好几拨猎人在北坡开了枪,枪声在山谷里响了大半天,山里的兽子最精,听见枪响,半个月都不敢往那儿凑,咱们去了,肯定见不着活物。”
“咱们不是去打猎。”江奔宇放慢脚步,回头说,“去挖草药,那片坡没人常去,草药该长得不错。你还记得咱们巡逻时在靠近北坡挖的牛大力吗?个头大,药效也好,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