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燕子 作品

第295章 深谷伏杀(第2页)

“盖!盖严实了!抹平!让它跟烂泥一个色!”他厉声喝令旁边刚绞好一个铁环的何虎。何虎立刻依样,从腐叶冰泥里抓起一团掺杂着冰粒、黑泥、碎叶的污物,小心地糊抹在浅坑边缘伪装层上,甚至特意让边缘微微下陷,与周遭浑然一体。

冰冷的铁锈、湿透的绳索、陈腐的烂叶、刺骨的泥腥……在这片因人体激烈劳作而散发出的微弱汗热蒸腾下,混合成一种诡异的、死亡迫近前的怪异味道,弥漫得越发粘稠。

沉重的脚步、粗砺的喘息、铁器刮擦泥石、枯枝朽木的呻吟……间杂着低沉吼令:“拽!再勒!死紧!”“何虎!左边那坑边的烂泥盖匀!”“瞅准那棵树——根最野最吃劲的那棵!”——这些声音在沉重冰寒的空气里冲撞反弹,被上方压顶的浓雾棺盖死死闷住,聚成无形的铁锤,一下下砸在三人的太阳穴上。

江奔宇猛地直起僵硬的腰杆,肺部火灼般疼痛。冰冷的汗水浸透内衫,被寒气冻成冰壳。血痕遍布的手掌狠狠抹了把脸,揩下汗泥冰水的混合物。翻腾的雾霭中,那些虬根、枯藤、看似平坦的腐泥表面……一张庞大、精密、浸透寒气的死亡之网已然织就!无数沉默的锁腿陷阱如同藏匿在冰雾中的鬼眼,冷冷窥伺着下方唯一的狭窄通道!

“齐了!”覃龙拄着柴刀,胸膛剧烈起伏,白气直喷。

“嘶……冻死老子了……”何虎也直起身,呲牙咧嘴搓着被冰冷铁丝勒出血口、几近冻僵的手指。

江奔宇冰冷的视线最后一次扫过这片精心打造的绝域囚笼,最终落定在那片浓雾深处隐现的、通往谷外的咽喉隘口,如同等待收网的瓶口。他蓦然转身,冻硬的翻毛鞋在冰泥里重重一踏,带出沉闷的“噗叽”声。

“撤!上坡!”

三具疲惫的身躯如同挣出泥沼的困兽,奋力从冰水泥泞的洼地中央拔出腿脚。湿透沉重的棉裤胶鞋,每一次拔出都耗费巨力,深陷又拔起,发出令人心悸的粘稠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刚布好的毒蛇獠牙边缘。冰泥倒灌入靴,寒气钻进骨髓。

不知摔了几滚,直到脚下终于踏上坚实、粗砺、带着霜气的岩石。

一道约三米高的土石陡坡,如同巨兽隆起的背脊,横亘眼前。坡上乱石嶙峋,散布着挂满冰霜的荆棘枯蔓。

“就这儿!”江奔宇低吼如裂帛。他率先攀爬,手脚并用,鞋跟蹬在覆盖薄霜的光溜岩壁上,带下大片冻泥碎石,“哗啦啦”滚落。锋利的石棱和带刺的藤蔓毫不留情地钩刮着他沾满泥冰的袄子,嗤啦作响。

覃龙、何虎紧随其后,如同负伤的狼獾,动作沉重迟缓。裸露的手掌在冰冷锐利的岩石边缘摩擦,留下道道红痕血口,瞬间被冰气冻上。

冷!岩石透骨的寒气瞬间从湿透的棉裤裤缝渗透,贪婪地吸走全身最后一丝温热!三人瘫坐在坡顶突出的、勉强容身的巨大冰岩上,破风箱般的喘息在谷底撕扯,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下冰碴,喷出的白气在脸前聚散,又被自身的寒气吹翻。冰冷的汗水沿着早已湿透的棉衣领口、袖口滑落,接触到皮肤冰冷的岩石表层,立刻凝结成霜,紧紧吸附!刺骨的寒意像亿万冰针,从坐着的寒岩、倚靠的霜壁、贴着冻泥的鞋底,疯狂钻进!刺骨穿髓!

下方那片精心构筑的杀场洼地,完全湮没在更加浓稠、如同浆糊般滚动粘结的灰白冰雾之下。近处陡坡边缘狰狞的怪石轮廓,以及远处那巨大的、如同巨兽咽喉的狭窄隘口扭曲的影子,是唯一能辨的实物。那张死亡之网彻底遁入冰寒的白幕之后,不见踪影。

世界被一片死寂、凝滞、望不到边的纯白寒障吞没。

江奔宇猛地吸了一口!那空气如冰锥,直捅心肺!他近乎痉挛地俯低身体,一把扯下糊在脸上、沾满汗气朽木味的湿透棉帽耳扇!冰雾瞬间裹住他冻得通红的双耳!

布满血口冻痕的手闪电般探向腰后的e45b-1型半自动气步枪!带着一种老炮儿上膛般的精准狠戾!

“咔嚓!”

铜质枪栓在冰冷的空气中被拇指狠狠拉开!击针待命的金属冷响清脆炸耳!枪膛内弥漫开刺鼻的硝烟残味!

黝黑、冰冷、沉重如铁的枪管稳稳抬起!枪托深深嵌入他冻得发硬却如岩块般稳固的肩窝!他像一块从这山崖冻土里长出的、吸食阴寒为生的冰坨!

枪口!

那通往地狱的孔洞!

死死指向下方那片永恒翻腾的、吞噬一切的白!指向那些在冰雾掩盖下、早已无声布下的致命陷阱区域!

覃龙几乎同时,如同被烙铁烫到,浑身肌肉瞬间绷成铁块!从喉底挤出一声野兽低吼!那张冻得扭曲发青的脸猛地狰狞,凶戾之气炸开!他一把甩掉背上沉重的硬木弓,“咚”地砸在冰岩上。反手摸向腰侧别着的柴刀!五指死死扣住包浆的枪木柄!冰冷坚硬的枪身紧贴臂弯,寒气激得他一抖!但那握枪的手,稳如磐石!那双血丝密布、如同困兽般的赤红双眼,同样死死钉入下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白色深渊!仿佛要刺穿迷雾,洞见兽蹄在锁环中绝望挣扎的模样!

“咕……”何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那声音听不出是抱怨还是惧怖。年轻的面孔在骤然降临的死寂和对必然降临的血腥残杀的挤压下,瞬间失色。鬓角和额头的汗珠流下来。他极其僵硬、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喉结艰难地滚动。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被扼住喉咙的绝望认命感,将那杆冰凉的、比他手臂还粗的老套筒,艰难地从肩上卸下。枪身冻得如冰棍,笨拙的动作中,枪托重重撞在他麻木的小腿骨上,疼得他倒抽冷气,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才将那沉甸甸的木头枪托抵上单薄瘦弱的肩窝。冰凉的钢铁枪口微微颤动着,如他此刻的心跳。那幽深的洞口,与江奔宇、覃龙一样,凝指着下方那片充满白雾、陷阱和必然死亡的霜杀谷底!

时间彻底冻结。空气沉得像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心跳的搏动都在冰岩间撞出沉闷空洞的回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耳畔只剩下自己血液冲顶的轰鸣。肺叶每一次艰难的伸缩都嘶嘶作响。

鼻端充斥着自己呼出的冰冷白气、身下万年古岩散发的深沉寒气、以及下方死烂沼泽里顽强升腾的阴腐恶臭。

冷!无边无际的湿寒如同亿万冰蚁,沿着脊骨缝隙向上爬行,穿过湿透冰硬的薄棉衣,狠狠地钉入骨髓!身体核心的热量被飞速抽离,留下的是越来越深、越来越硬的麻木!

三尊裹着破旧湿袄的冰雕,凝固在狭窄陡坡顶上这块狭小的立足之地。唯有六只眼睛,如同淬过寒毒的针尖,穿透眼前层层翻滚、浓稠得令人绝望的白色冰障!

下方那浸透阴毒与算计的杀戮之地,早已被这无边的白彻底吞噬!如巨大的捕兽夹匿于混沌霜雾!唯有那最后一道在冰雾迷障中扭曲显形的巨大、幽暗的咽喉隘口——

像一个早已张开、等待着撕扯皮肉、啜饮兽血的霜冻喉咙!

等待着——

下一秒的死寂崩裂!与必将喷薄而出、灼烫刺目的猩红残响!

在这隆冬湿寒刺骨的腊月深谷,死神的冰索早已张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