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蝉蜕未死,暗蜕其壳(第2页)
月光漏过槐枝,照见墙角佝偻的身影:粗布短打洗得发白,裤脚沾着锯末,拐杖头包着的铜皮磨得发亮。
"老丈?"青鸟放轻脚步趋近,靴底碾过片碎瓦。
老人忽然抬眼,浑浊的瞳孔里闪过道寒芒,像被惊醒的老猎犬。
他拐杖又顿了三下,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织机断经时,经线数三,纬线数七。"
青鸟呼吸一滞。
这是"心钉盟"内部对暗号——三年前顾承砚整理苏敬之遗物时,在《江南织谱》暗页里抄下的联络切口。
他迅速蹲下身,压低声音:"补经用的是苏州产的青丝线。"
老人枯瘦的手突然攥住他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青鸟感觉腕骨几乎要被捏碎,却听见对方喉间溢出半声呜咽:"我是陈阿木,'心钉盟'北区巡修......"老人闭了闭眼,皱纹里浸着水光,"民国二十一年秋,王慎言那狗日的灌了我们蒙汗药,抬去日厂说是火化。
等我醒过来,已经在丰田纺织的机修房里,耳朵被塞了蜡丸,十年没说过一句话。"
青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见过王慎言在恒裕隆的庆功宴上掉眼泪,说"这些兄弟走得惨",却不想那眼泪里浸着多少血。
他解下自己的粗布外衣披在老人肩上,声音发颤:"顾少东家在上海等您,现在就走。"
陈阿木的手指抚过外衣领角的盘扣,突然笑了:"当年入盟时,每人都发过这样的盘扣,说是'织魂'。"他扯下盘扣攥进手心,"走,去见顾先生——我这双修了十年日本织机的手,该给自家机器松松骨了。"
顾承砚正在绸庄后厅看账本,听见门帘响动时头也没抬。
直到那股熟悉的檀木香漫过来,他才猛地抬头——苏若雪端着茶盏,茶烟里映着陈阿木佝偻的身影。
"陈师傅。"顾承砚起身,从袖中取出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织魂"二字,背面是缠枝牡丹纹,"当年苏先生说,这令牌是给'真匠'的。"
陈阿木的手在令牌上轻轻摩挲,突然跪了下去。
顾承砚要扶,却被他用拐杖拦住:"十年前我以为自己死了,今天才活过来。
顾先生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不需你说,只需你做。"顾承砚将令牌塞进他掌心,指节叩了叩桌上的图纸,"三天后,日商要调试'清丝行动'的新织机。
你以'技术顾问'身份进去,在主轴轴承第三道凹槽刻道细痕——我管这叫'反梭震'。"他抽出钢笔在图纸上画了道折线,"等机器高速运转时,这道痕会让轴承自己震碎,到时候......"
"机器越精贵,碎得越彻底。"陈阿木的眼睛亮了,像被点燃的灯芯,"我在日厂修过八代丰田织机,这法子可行!"
深夜的绸庄天台飘着槐花香。
顾承砚点燃第七盏孔明灯,灯面用金粉绘着振翅的蝉影,暖黄的光映得他眉峰柔和。
苏若雪倚着栏杆,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是他方才塞给她的,说"等灯升起来再吃"。
"若他们烧了灯呢?"她望着渐升的灯影,声音里裹着夜露的凉。
顾承砚望着江对岸若隐若现的厂区火光,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烧不尽的,是地底爬行的虫。"他的指腹擦过她耳后的碎发,"陈阿木说,日厂机修房还有两个兄弟,当年和他一起'假死'。
他们像蝉蛹藏在泥里,等的就是这声蝉鸣。"
孔明灯升到半空,与其他六盏连成北斗形状。
苏若雪忽然笑了,把桂花糕塞进他嘴里:"那等它们鸣动山河时,我要第一个给你煮酒酿圆子。"
王慎言的书房飘着茉莉香。
他捏着茶盏的手顿住——杯底沉着枚铜纽扣,是方才替"礼帽先生"挂外衣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水面倒影里,礼帽男的笑脸突然扭曲,他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杯沿——
一只黑蚁正沿着纽扣的针脚,缓缓爬向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