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灯灭塔凿,虚实相生(第2页)
松本一郎的木屐"咔嗒"撞在楼梯扶手上。
他抢过纸带时,指甲在纸边抠出白痕:"八嘎!
顾承砚说密道烧了?
这就是他烧剩下的!"他抄起军刀劈在桌上,刀背磕碎半块砚台,"调工兵队!
今晚必须挖穿塔基!"
同一时刻,顾家绸庄顶楼的留声机突然卡壳。
顾承砚捏着刚拆封的电报,火漆印还带着邮差的体温——内线"听风鸢"的密语:"松本夜调工兵,目标龙华塔。"他指尖在电报边缘折出细痕,突然笑出声:"若雪!"
苏若雪从账房转出来时,鬓角还沾着算盘珠的木漆香。
她扫了眼电报,玉簪在发间轻颤:"七橹船都备好了?"
"早泊在十六铺码头,装着香烛纸钱的船篷下,压着三十箱纺织机零件。"顾承砚扯下墙上的《上海水道图》,手指戳在黄浦江转弯处,"苏明远押最后一批,他扮成香客船,船舷挂着'普陀山进香'的黄旗——"他突然攥紧她的手腕,"但巡逻艇每晚寅时会在弯道查船,必须让他们放行。"
苏若雪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还带着算盘的温度:"我让明远带了二胡。"她从袖中摸出个铜哨,"《绣娘谣》的第三段,把'哆来咪'改成'咪来哆',是我们和青鸟约的安全码。"
江风卷着潮腥气扑上甲板时,苏明远正往船舷挂最后一盏红灯笼。
他裹着灰布短打,腰间别着的二胡琴筒蹭着船板,弦线在风里嗡鸣。
船尾堆着半人高的纸箱,最上面摆着两捆香烛——底下的木箱里,是顾承砚千辛万苦从德国买的精纺机齿轮。
"停船!"探照灯的白光劈开水雾,日军巡逻艇的铁锚"哐当"砸进江底。
苏明远的后槽牙咬得发酸,却弯腰从纸箱里摸出柱香点燃,冲甲板上的日本兵赔笑:"太君,小的去普陀山给老母亲还愿......"
"检查货物!"枪管戳在他后心。
苏明远踉跄两步,手却摸到二胡。
他深吸口气,指尖在弦上一勾——《绣娘谣》的调子漫进江雾,可第三段突然拔高半音,像极了绣娘急着收针时的颤音。
三公里外的法租界阁楼里,青鸟正把耳机扣在耳上。
他捏着铅笔的手突然顿住——那串走调的音符,正是他们用摩尔斯电码改过的"安全"。
他扯开窗帘,抓起预先备好的三盏绿灯,依次推上窗台。
绿灯的光穿透雾幕,像三颗坠在江面上的星子。
巡逻艇上的日军少尉盯着江对岸的绿灯,又看了眼苏明远手里的香:"八嘎,法租界的通行灯!"他踹了苏明远一脚,"滚!"
船桨重新划动时,苏明远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摸了摸贴在内衣口袋的纸条——上面是顾承砚的字迹:"若遇险,曲中藏锋。"此刻那纸条被体温焐得发软,倒像块压在胸口的定心玉。
顾家天台的风突然转了方向。
顾承砚握着袖中的旧砚,指腹能摸到嵌在砚底的铜片在震动——那是"织魂令"的接收端,皖南三号点的信号正一下下撞着他掌心。
苏若雪靠过来时,他反手将她的手按在砚上:"感觉到了吗?"
"嗡......"苏若雪的指尖轻颤,"是机器落地的声音?"
"是种子发芽的声音。"顾承砚望着江面上的船影,眼里映着万家灯火,"松本还在挖塔基的砖,我们已经把纺织厂的根,扎到皖南的红土里了。"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等明年春天,那里会冒出一片织机声,比龙华塔的风铎还响。"
此刻的公共租界巡捕房,王慎言正对着台灯擦配枪。
他的手指突然顿在扳机护圈上——桌角的铜纽扣在反光。
那是今早从龙华寺山门前捡到的,铜面刻着广生洋行的樱花纹。
他拈起纽扣,突然将其扔进茶杯。
水面荡开涟漪时,王慎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茶盏里的倒影不是他的国字脸,而是个戴墨绿礼帽的男人。
礼帽檐压得很低,却看得见嘴角翘起的弧度——那是种看猫戏老鼠的笑。
王慎言的配枪"咔"地顶上膛。
他猛地抬头,办公室里只有穿堂风掀起的案卷在沙沙响。
可当他再看茶杯时,倒影又变回了自己。
他捏起纽扣的手青筋暴起,转身抓起外套——得去调法租界的门禁记录,查查这三个月有谁戴着墨绿礼帽进过上海。
窗外,顾承砚的旧砚还在轻震。
江面上,最后一艘七橹船正隐入夜色,船帆上"普陀山进香"的黄旗,被风卷成一面猎猎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