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枫疯疯语 作品

第380章 锈机藏令,七月将至(第2页)

苏若雪指尖刚触到檀木柜的铜锁,耳尖微动:“是阿福的暗号。”她转身时蓝布锦囊轻晃,像在应和某种隐秘的节奏。

顾承砚屈指叩了叩桌面,声音里带着破云见日的清冽:“请他们上来。”

楼梯间很快响起杂乱却有序的脚步声。

最先跨进账房的是染坊张师傅,靛蓝围裙还沾着星点染料,他抹了把汗:“顾先生,听说要动真章了?”跟在他身后的是铁厂周阿大,粗粝的手掌攥着顶旧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目光却烧得滚烫——这是“经纬社”最核心的七人,有织机师、锻工、船运把头,此刻全挤在狭小的账房里,连空气都带着股粗粝的热。

顾承砚抽出那本烫金联络簿时,封皮与桌面摩擦出细碎的响。

“今日叫大家来,是要启动‘南渡计划’。”他翻开第一页,钢笔尖点在“保养卡”三个字上,“从明日起,顾氏绸庄联合二十家工厂,给所有机修工发‘免费保养卡’。卡面印着‘顾记老字号,机轴保三年’——”他抬头扫过众人,“但卡内夹层有苏先生改良的药膜,遇水即溶,显影的是吴淞口、沈家浜、烂泥渡三个码头的坐标,还有接头暗语‘织娘收茧,三鼓为信’。”

张师傅的靛蓝围裙突然抖了抖:“顾先生,这……要是被日商发现……”

“所以要慢。”顾承砚按住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不求速成,只求火种不断。机修工修一次机,发一张卡;修十次机,说十遍暗语。等他们把坐标刻进骨头里——”他手指重重叩在联络簿上,“就算卡被搜走,图被烧了,人还在,火种就在。”

周阿大突然把鸭舌帽往桌上一扣:“我信顾先生!上月我那台老冲床卡死,要不是您派青鸟连夜送零件,铁厂早黄了。”他粗糙的指节蹭过保养卡样本,“这卡我先带回去,让我家小子在车间里‘不小心’掉两张,日本人就算盯着,也只当是生意人拉拢主顾。”

众人跟着应和,账房里的温度陡然升了几分。

顾承砚刚要开口,青鸟突然从门外闪进来,青布衫下摆沾着星点泥渍,凑近他耳畔低语:“王慎言这两日往日领馆跑了三趟,广生洋行后半夜总卸大木箱,用苫布盖得严实,听码头老陈说,箱底有铁链拖过的印子。”

顾承砚的瞳孔骤缩,钢笔在“南渡计划”四个字上划出道深痕。

“他们也在准备南迁。”他扯松领结,喉结滚动,“但运的不是机器,是鸦片、军火——要给咱们套枷锁呢。”他抓起联络簿翻到第二页,“青鸟,传信七子:暂停巡修织机,改画各厂重型设备拆卸路线图。船帮那边,让老耿把‘顾记绸庄’的运货船加三成,就说新接了南洋订单——”他突然笑了,眼底淬着冰,“以商运掩军迁,日本人要查,就让他们查绸缎去。”

青鸟应了声“是”,转身时撞翻了桌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保养卡样本上。

众人惊呼时,卡面的“顾记老字号”四个字突然模糊,渐渐显出一行墨字:“烂泥渡,三鼓,船尾挂红绸。”

“药膜成了!”苏若雪眼尾发亮,指尖轻轻抚过显影的字迹,“父亲改良的密写术,果然遇水即现。”

顾承砚盯着那行字,突然抓起外套搭在臂弯:“走,去码头。我要亲眼看看,日本人的木箱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七月初一的夜来得格外早。

顾承砚推开绸庄顶楼密室的窗,江风裹着咸湿的潮气灌进来,吹得《申江织脉图》哗啦作响。

他点燃一盏油灯,将苏父的怀表置于灯前——表盖内侧的“1937.7.7”在火光里泛着暖黄,投影在墙上的影子恰好与地图上七个红点连成一线,像根穿起珍珠的银线。

“若他们毁了灯,烧了图呢?”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琴弦上的雪。

她站在阴影里,腕间的蓝布锦囊随着呼吸轻晃,“日本人要是知道……”

“那就让每个匠人,都成为行走的图。”顾承砚凝视着墙上的光影,火舌舔着灯芯,将他的轮廓映得忽明忽暗,“张师傅能闭着眼说出织机每颗螺丝的位置,周阿大摸过的冲床,拆三次装三次都不差半分。他们的手,他们的脑,就是活的图纸。”他转身握住她的手,掌心还带着油灯的余温,“若雪,真正的火种,从来不在纸页上,在人心里。”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汽笛声。

青鸟撞开密室门,额角渗着血:“顾先生,长江北岸日军码头失火了!老陈派人来报,火光里看见几台织机被推进江,沙地上有人用焦木写了个‘山’字——潮水要涨了!”

顾承砚猛地抓起桌上的《申江织脉图》卷成筒,转身时带翻了油灯。

火苗舔过地图边缘,他却看也不看,只盯着青鸟染血的衣领:“备船。”

苏若雪将蓝布锦囊系在他手腕上,指尖擦过他掌纹里的薄茧:“我跟你去。”

江风卷着火星掠过窗棂,远处的火光将天空染成诡异的橙红。

顾承砚扣上风衣纽扣,目光穿过重重雾霭,落在长江北岸的方向——那里有潮水翻涌的声音,有未熄的余烬在燃烧,有一个“山”字正被潮水慢慢吞噬,却又像在泥土里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