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枫疯疯语 作品

第380章 锈机藏令,七月将至

顾承砚的拇指隔着粗布衫压了压心口,那里两张纸页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他退后半步,借着手电筒的光将《申江织脉图》平铺在织字机的铁架上,又从口袋里摸出折成方胜的纸带,轻轻展开。

霉斑斑驳的绢帛与泛黄的纸带重叠时,苏若雪的呼吸突然一滞。

“看这里。”顾承砚的食指沿着绢帛上的红丝线滑动,“纬线是黄浦江支流,经线是沪宁铁路——”他将纸带的坐标点按在绢帛上,“北纬31°14′,东经121°29′,刚好落在三条红丝线的交叉点。”

苏若雪凑近,借着手电筒的光晕,看见三个墨点在绢帛边缘若隐若现,像被刻意淡化的标记。

“这是……吴淞口外的老盐仓码头?十六铺后面的沈家浜?还有……”她指尖顿在绢帛右下角,“浦东陆家嘴的烂泥渡?”

“都是民国港务局1934年废弃的调度点。”顾承砚从西装内袋抽出个牛皮纸信封,抖出几张泛黄的档案纸,“我托人从工部局档案库抄来的——这三处码头当年都改建了地下仓库,备注栏写着‘战备物资中转站’。”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像怕惊醒什么沉睡的巨兽,“苏先生不是预言家,他是……”

“布局者。”苏若雪接得很轻,蓝布碎片在她掌心蜷成一团,针脚磨得她掌心生疼。

记忆突然如潮水漫上来:父亲临终前那个雨夜,他靠在床头,怀表在床头柜上滴滴答答,他枯瘦的手反复摩挲表盖,“若雪,时间到了,该响的都会响。”那时她只当是病中呓语,此刻却像被雷劈中——怀表的共振片、织字机的打字臂、滤水厂的铜匣,原来都是父亲埋下的“听机匣”。

“他把信息拆成了不同频率的震波。”苏若雪的手指抚过蓝布上歪扭的针脚,“就像织绸时要分经分纬,单独一根线看不出纹路,所有线绷直了……”

“才能显出整匹绸的花样。”顾承砚的眼睛亮起来,他抓起桌上的《七音调机法》,封皮因反复翻阅起了毛边,“我早该想到!苏先生改良的织机震频记录法——不同织机的齿轮咬合会产生共振,把信息藏在噪音里!”

他转身抓住青鸟的手腕,后者正用鹿皮擦拭听机匣的铜制旋钮,“立刻启动‘七音归频’计划。”

青鸟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在听机匣的刻度盘上一叩:“七子分赴七厂,凌晨三点同步调机,按《七音调机法》依次激发震频,我用全频段记录。”

“对。”顾承砚从口袋里摸出七枚铜钥匙,每枚钥匙齿痕都不同,“这是七家工厂织机的专用锁钥,让阿福他们连夜赶过去——”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苏若雪泛白的指节,放软了声音,“若雪,你跟我回绸庄,查1934年顾家给港务局供绸的账目。苏先生改建码头时,很可能用丝绸做了隔音层,账本里该有线索。”

苏若雪将蓝布碎片仔细收进锦囊,系在腕间:“好。”她抬头时眼尾还带着湿意,却笑得很稳,“父亲藏了十年的线,该收网了。”

三日后的凌晨,顾承砚在绸庄顶楼的账房里闻到了铁锈味——那是听机匣的铜制录音带被反复读取的味道。

青鸟抱着木匣冲进来时,晨雾刚漫过窗棂,他的青布衫后背全湿了,“顾先生,找到了!”

录音带在唱针下转动,先是刺刺拉拉的电流声,接着是织机齿轮咬合的轻响,再然后,一个沙哑的男声从噪音里浮出来,像从深水里捞起的铜钟:“……真基线在江流之下,七月七日,火种南渡。”

顾承砚的钢笔“啪”地掉在《申江织脉图》上,墨渍在“烂泥渡”码头的位置晕开,像朵即将绽放的黑花。

苏若雪抓起桌上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的“1937.7.7”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与纸带日期分毫不差。

“七月七日。”顾承砚捡起钢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码头,“火种南渡……该是民族工厂的机器、图纸、技术工人。”他突然抬头看向窗外,黄浦江的汽笛声穿透晨雾,“苏先生十年前就在准备,等的就是这一天。”

青鸟将录音带倒回,电流声里再次响起那句“火种南渡”,像根细针直扎进人心里。

苏若雪摸出腕间的锦囊,蓝布碎片隔着丝绸蹭过她的手背,仿佛父亲在轻轻拍她的手。

“得把消息传给‘经纬社’的人。”顾承砚扯松领结,喉结滚动,“该让他们知道,我们织了三年的网,要收第一网鱼了。”

他抓起衣帽架上的旧风衣搭在臂弯,转身时阳光正好漫过桌面,将《申江织脉图》上的三个码头照得透亮。

苏若雪望着他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密室里,他说“我们织”时的模样——那时的光还很暗,此刻却像有簇火苗在他眼底烧起来,要烧穿所有阴云。

楼下传来人力车的铃铛声,顾承砚在楼梯口停住脚,侧头对她笑:“若雪,去把‘经纬社’的联络簿拿来。”

苏若雪应了一声,转身走向账房最里侧的檀木柜。

她知道,等她取出那本烫金封面的簿子,等顾承砚翻开第一页,等“南渡计划”的第一个字被说出口——黄浦江的浪,就要开始推着所有该走的,往更南的地方去了。

顾承砚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三声短促的叩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