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地窖藏图,经纬初张
雨势在子时最盛,青瓦上的积水顺着屋檐砸成碎玉,在顾宅东厢阶前溅起细密的水雾。
顾承砚摸黑推开东厢半朽的木门时,门轴发出一声闷响,惊得苏若雪攥着油灯的手晃了晃,暖黄的光晕在泥墙上跳了跳,倒把墙角的蛛网照得纤毫毕现。
"别怕。"他侧过身挡住穿堂风,另一只手虚虚护在她后腰,"青鸟在后面。"
青年男人的体温隔着两层薄衫渗过来,苏若雪这才发现自己指尖凉得发颤。
她低头看了眼怀中紧抱的相册——照片背面那行字被她用帕子包了又包,生怕雨水浸坏——三年前父亲突然病逝时,她翻遍整座苏宅都没找到他常说的"未竟之事",原来答案藏在顾家东厢的地窖里。
"暗门在第三块青砖下。"顾承砚蹲下身,指节叩了叩地面。
他记得原主从前偷藏酒坛时,总爱掀这块砖做标记,此刻却觉得命运荒诞得可笑——纨绔子弟的荒唐,倒成了今日破局的线索。
铜尺插进砖缝的瞬间,苏若雪的油灯凑近些,照亮他虎口绷紧的青筋。"咔"的轻响里,青砖被撬起半寸,下面露出巴掌大的铁环。
顾承砚拉着铁环一拽,潮湿的霉味混着土腥气"呼"地涌上来,黑黢黢的地窖口像巨兽张开的嘴。
"我先下。"青鸟突然上前半步,驳壳枪在掌心转了个花,枪柄冲外递向苏若雪,"顾先生扶苏小姐,我断后。"
顾承砚没接枪,反而按住他手腕往下压:"枪收着,别惊了巡夜的。"他转身对苏若雪笑了笑,"踩着我脚下去,台阶潮。"
木梯的吱呀声在窖内荡开回音。
顾承砚的鞋底触到实地时,先伸手拢住苏若雪的腰,待她站稳才松开。
青鸟最后下来,反手推上窖门,黑暗里只听见他摸索火折子的声响,"嚓"的一声,三盏油灯次第亮起。
窖底比想象中宽敞,四壁码着半人高的陶瓮——原主藏的绍兴黄酒还在,封坛的红布却早褪成了灰。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木梯的那面墙。
苏若雪的油灯扫过去时,她手中的灯差点摔在地上——整面墙都被泛黄的图纸覆盖,用麻线密密麻麻钉着,有些图纸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又抢救回来的。
"这是......"她踉跄两步,指尖拂过一张《杨树浦电厂地下管网图》,上面用朱笔标着"应急闸阀在锅炉西侧第三块铁板下",再旁边是《福新面粉厂逃生通道图》,铅笔字歪歪扭扭写着"老周头能扛半袋面跑三里"。
顾承砚的油灯跟过来,照见图纸顶端用隶书写着"经纬基线"四个大字。
他喉头突然发紧——前世讲民族工业史时,总说那些企业家败于资本、困于战火,却不知有人早在败局前就织好了一张网。
"若雪。"他轻声唤她。
苏若雪正抖着手解一捆用蓝布裹着的图纸,最上面那张展开时,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申江织脉图》......父亲的字迹。"
油灯凑近些,顾承砚看见图上用红、蓝、青三色丝线绣着密密麻麻的小点,红线串起的点旁标着"心钉盟",蓝线连的是"可信机修",最边缘的青线细若游丝,却是"未联络技工"。
苏若雪的指尖抚过一处红点,那里写着"英商老公茂纱厂 王阿大 钳工八级",再往下,"日商内外棉七厂 李根生 电工"——最后这个名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批注"能拆变压器"。
"他不是没反抗......"苏若雪的声音发颤,油灯在她手中摇晃,把图上的丝线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张活过来的网,"他是把整座城的手艺人、机修工、管工......全织成了一张网。"
顾承砚的指节抵着下巴。
他注意到图上七个最醒目的红点,正好排成北斗形状,斗柄末端的三颗,分别对着日商丰田纱厂、大康纱厂、上海纺织株式会社的位置。"七子......"他想起昨夜伪造的联络图上被圈红的七子,喉结动了动,"苏伯父选的,是日商命脉所在。"
"顾先生!"青鸟的声音从窖角传来。
他正蹲在一堆陶瓮后面,用枪托敲着一块凸起的青石板。
顾承砚走过去时,石板已被掀开,里面是个半人高的铁箱,锁孔里塞着块蜡——显然是苏父亲手封的。
铁箱打开的瞬间,七枚铜令"当啷"落在灯影里。
每枚铜令约三寸长,正面刻着"织魂"二字,背面是匠人的姓名:"王阿大李根生周铁牛"......还有一组数字,像是编号。
苏若雪把《申江织脉图》铺在铁箱上,顾承砚拈起一枚刻着"陈阿福"的铜令,数字是"17"。
他顺着图上蓝线找,在"华商恒丰纱厂"旁看见批注:"变压器编号17,陈阿福能修"。
"不是令牌。"他突然抬头,眼里燃着苏若雪从未见过的光,"是钥匙。"他抓起另一枚铜令,"王阿大对应老公茂纱厂变压器23号,李根生对应内外棉七厂变压器9号......每启动一台关键设备,就能激活一个'经纬节点'。"
青鸟摸着铜令上的刻痕,突然笑了:"所以苏先生当年表面在做绸庄生意,实则在给整座城的工业命脉打'补丁'?"
苏若雪用帕子轻轻擦去铜令上的锈迹,眼泪砸在帕子上:"他说'实业救国'不是喊口号,是要让每个拧螺丝的、修锅炉的、接电线的,都成为这张网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