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批注如灯,父火不熄
苏若雪的指尖在"父字"二字上轻轻打颤,晨光透过窗棂落下来,将纸页上的墨迹镀成暖金色。
她忽然想起昨日整理旧物时,母亲陪嫁箱底那半块油纸,边缘的焦痕与批注上"火逆燃处"的"火"字撇捺走势竟如出一辙;又想起顾承砚前日递来的残纸,破洞边缘的毛边恰好能与这页纸右下角的缺角严丝合缝——原来那些零散的碎片,早就在时光里织成一张网,只等今日收网。
她猛地转身冲向档案柜,檀木抽屉被拽得哐当响。
去年冬天父亲病重时写的药方还在最底层,泛黄的宣纸上"守"字收尾的横折微挑,与批注里"光"字末笔的弧度分毫不差;再翻出三年前父亲替苏府老仆写的地契,"出锋七分"的运笔习惯像一根线,串起了所有墨迹。
"若雪?"
顾承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她正捧着父亲最后一次修改的《织谱凡例》,眼泪啪嗒砸在"回锋顿笔"的批注上。
他脚步放得极轻,却还是惊得她手一抖,那本旧书"咚"地砸在木案上。
"我父亲......"她吸了吸鼻子,抓起那页批注塞到他面前,"他没死在病床上,他一直都在。"
顾承砚接过纸页时,指腹先触到了她掌心的湿意。
他垂眸细看,墨迹确实淡得像被水浸过,却不是褪色——松烟墨特有的沉郁气息混着新墨的甜香钻进鼻腔,他眯起眼:"这是用极细的狼毫补写的,墨色吃进纸纤维里,该是近日才添的。"
"可除了我,昨夜只有我持灯进过档案室。"苏若雪攥住他的袖口,"是有人......"
"不。"顾承砚打断她,指尖轻轻叩了叩纸页,"你父亲若要留话,不会借旁人的手。"他抬眼时,目光像穿过层层迷雾落在二十年前——苏老爷最后一次主持织业公会时,曾当众说"真本事要刻在后人骨头上",后来便把所有亲笔批注都收进了祠堂。
"青鸟。"他突然提高声音,守在门外的短刀声应声响起。
穿青布短打的青年掀帘进来,刀鞘在门框上磕出轻响。"封锁档案室,调昨夜值更记录。"顾承砚把批注递过去,"查最近十日所有影印谱的借阅记录,重点看苏小姐接触过的本子。"
青鸟应了一声,转身时刀穗扫过苏若雪的裙角。
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忽然抓住顾承砚的手腕:"他会不会觉得我......"
"他只会觉得你父亲是个妙人。"顾承砚拉着她在木椅上坐下,指节蹭过她泛红的眼尾,"你母亲临终说'箱底有东西',你当是遗物;我递残纸说'火将逆燃',你当是线索——可你父亲早把答案藏在你们必经的路上。"
他从怀里摸出半块油纸,正是苏若雪箱底那半块:"那日在染坊,你说这是母亲的陪嫁。
可你看——"他将油纸覆在批注上,焦痕与"火"字的位置严丝合缝,"你母亲何尝不是他的棋子?"
苏若雪突然站起身,木椅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带我去松江老宅看老桑树,说'根扎得深才不怕风';又教我在城南茶馆听老匠人们骂东纺,说'骂声里藏着活路';还有顾家密室的书架,他总说'书要读进心里,不是锁进柜子'......"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突然被风吹散的柳絮,"原来他早就在教我,怎么找到他藏的光。"
顾承砚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所以我们要替他把光点起来。"他从案头抽出一本《江南织谱》影印本,"你父亲在多份副本里埋了隐记,只有当传承者走到他走过的路,怀着他的心意,才能看见。"
于是第二日天刚亮,苏若雪就抱着那本影印谱出了门。
她先去了松江老宅,在父亲常坐的老桑树下铺开纸页,晨露打湿了边角,却什么也没显;又去城南废茶馆,把本子搁在父亲总坐的八仙桌上,残茶渗进纸背,依旧无迹;最后走进顾家密室,将书轻轻放在那排积灰的书架上——直到夕阳西斜,她抱着书回到苏家旧宅,将它平放在父亲惯用的楠木案上。
暮色漫进窗棂时,苏若雪正对着纸页发呆。
忽然有暖光斜斜切进来,照在"守纹者,终将成光"那行字上。
她眨了眨眼,纸面竟泛起淡淡水波纹,像有人在宣纸上撒了层细盐。
凑近细看,水波纹里隐隐浮着几个小字——
"祖坟侧柏,三尺为记。"
晚风掀起窗纱,将纸页吹得轻轻颤动。
苏若雪望着那行隐字,听见院外传来青鸟的脚步声,带着夜露的潮气,正往祠堂方向去。
苏若雪的睫毛在纸页上投下颤动的阴影,指腹轻轻抚过"祖坟侧柏,三尺为记"那行隐字,后颈泛起细密的凉意——这是父亲与她的暗号,八岁那年她贪玩迷了路,父亲也是用这种隐墨在桑树皮上留过指引。
她抓起案头铜镇纸敲了三下,这是与青鸟约定的紧急暗号。
祠堂外的青石板上很快响起碎步声,青鸟掀帘而入时发梢还沾着夜露,短刀鞘在门框上碰出轻响。"去祖坟,侧柏树下,三尺深。"苏若雪将纸页塞进他掌心,"带铁铲,动作轻些。"
青鸟低头扫过字迹,喉结动了动。
他在苏家当护院三年,见过苏老爷最后一面——那是个雪夜,老人咳得整床锦被都染了血,却还在教若雪辨认染缸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