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枫疯疯语 作品

第359章 逆火成灯,千匠归心

顾承砚的指腹碾过残纸上焦黑的边缘,潮湿的纸纤维在指尖洇出细碎的水痕。

青鸟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带着夜露的凉:"码头上的兄弟从江里捞起来的,说是顺流漂来的。"他垂眸再看,模糊的墨迹里"火将逆"三字突然在记忆里撞出火花——三日前巡江时,有船工说见东纺株式会社的货轮在杨树浦附近抛过什么东西。

"谱已入局,火将逆燃。"他突然出声,声音低得像淬了冰。

苏若雪的手指在《江南织谱》封面上顿住,发梢的蚕花香被风卷进他鼻端:"逆燃?"

"他们要烧的不是谱,是我们守谱的底气。"顾承砚把残纸递给苏若雪,目光扫过她眼底的涟漪。

三天前《申报》头版"一谱藏火种"闹得满城皆知,日商山本肯定坐不住了——若《江南织谱》真本被毁,那些刚被他聚拢的织匠、染工、绣娘,便会像断线的风筝,重新跌回"手艺传男不传女秘方带进棺材"的旧泥潭。

他转身抓起案头的铜镇纸,敲了敲《砚盟章程》新写的那页:"若雪,劳你誊抄份假谱。"见她抬眼,又补了句:"冷蜡配比里多加半分松脂。"苏若雪的指尖在纸页上轻点,忽然笑了:"守纹会的水验印法,蜡层遇水易溃。"

"好记性。"顾承砚松了松领口,窗外的汽笛声不知何时停了,只余黄浦江的潮声漫上来。

他转向青鸟:"明早去福兴茶馆,和老张头下棋时'说漏嘴',就说假谱藏在藏书楼西阁第三层暗格里。"青鸟拇指蹭过腰间的短刀,喉结动了动:"明白。"

三日后的夜比寻常更沉。

顾承砚在商会顶楼的窗边走了第七个来回,楼下巡夜的灯笼光忽明忽暗。

忽然,一声铜锣破云而来——"有贼啊!

藏书楼进贼了!"

他抓过桌上的铜哨吹了声短音,楼下立即涌出十多个穿靛蓝工装的年轻人。

等他赶到藏书楼时,青鸟正掐着个瘦高个的手腕抵在墙上,那人怀里的火油瓶还在往下滴,脚边散落的火柴盒上,"福利社"三个红字在月光下刺目。

"山本让你烧谱?"顾承砚扯过旁边老仆的灯笼,光映在纵火工青白的脸上。

那人喉结滚动,突然哭嚎:"他说夺不成便烧!

烧了顾先生和苏小姐就没凭据,那些老东西就信了'织谱是假的'!"

"带他去技术巡展现场。"顾承砚转身时,衣角扫过老仆颤抖的手。

老人攥着被撬坏的窗棂,指甲缝里全是木屑:"顾先生,我守了顾家三十年......"

"您守的不是窗,是心。"顾承砚拍了拍他手背,声音轻得像哄孩子。

巡展现场的人潮比预想中更密。

春桃踮着脚从人缝里挤过来,靛蓝围裙上还沾着染缸的水:"顾先生,周老板把染坊的算盘都搬来了!"顾承砚点头,目光落在展柜里的两本《江南织谱》上——左边是假的,右边是真的。

他接过苏若雪递来的铜盆,清水漫过两本谱的封面。

假谱的"双蝶绕砚"纹先是晕开,接着整片蜡层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嘶啦"一声剥落;真谱却纹丝不动,水痕顺着蝶翼的弧度滑进纸缝,倒衬得墨字更浓了。

"他们烧得掉纸,烧得掉这水痕里的手艺么?"顾承砚抬高声音,扫过台下攥着梭子的老绣娘、揉着靛蓝布的染工、抱着小徒弟的织匠。

人群里有人喊:"烧不掉!"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像滚过黄浦江的浪。

纵火工瘫在地上,火油味混着他的冷汗,在空气里散成酸臭。

顾承砚蹲下来,指尖敲了敲他怀里的火柴盒:"告诉山本,他要毁的'凭据',在春桃的染缸里,在周老板的算盘上,在每一个肯教小徒弟的师傅手里。"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场边飘来的蓝草香扑进鼻腔。

顾承砚抬头,正撞进苏若雪的眼睛。

她站在展柜旁,《江南织谱》真本在她身侧泛着暖光,指尖轻轻抚过封皮,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她翻出母亲旧箱时说的话——"里面没有袖片,只有这本谱",此刻倒觉得,或许真正的"嫁妆",从来不是铜印,而是眼前人眼底的光。

"顾先生!"春桃突然拽他衣角,手指往台下指,"张阿婆把她孙女儿抱来了,说要让小囡看看真谱!"

顾承砚笑着转头,却见苏若雪已经走到展柜前,指尖搭在真谱的锁扣上。

他忽然意识到,今晚的月比任何时候都亮,亮得能照见她发间那朵蚕花,也照见她抬手时,藏在袖中的一叠宣纸——那是影印用的薄纸。

顾承砚指节抵着下巴,目光胶在苏若雪垂落的发尾上。

她袖中那叠薄纸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的轻响——三日前翻出母亲旧箱时,他分明见她对着空箱发了半宿呆,此刻倒像把三十年的犹豫都揉碎在风里。

"顾先生。"苏若雪忽然转身,《江南织谱》真本在她臂弯里泛着暖黄的光,"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