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枫疯疯语 作品

第328章 画后有眼,梭断暗线

顾承砚的手指缓缓抚过照片边缘,照片背面还沾着暗房显影液的苦味。

他记得这张照片拍摄的具体时间——五日前深夜,他正对着账本计算新一批蚕丝的收购成本,苏若雪端着茶盏进来时,砚台里的墨汁刚凝成半枚残月。

"密室的机关,只有我们三个知道。"苏若雪的声音发涩,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照片边缘,"老管家跟了父亲三十年,上个月还替我挡过流弹......"

"所以问题不在人。"顾承砚突然抬头,目光扫过墙上的《兰亭集序》摹本。

十年前他刚接手绸庄时,祖父亲手挂上去的,说是"商道亦文道,需得沉得住气"。

此刻绢面在风里轻颤,他却看出了不同——画轴的檀木边框,比记忆中多了道极细的裂缝。

"青鸟。"他突然开口,"把画取下来。"

青鸟应了声,利落地跳上案几,指尖扣住画轴顶端的云头榫。

随着"咔"的轻响,整幅画被取下时,顾承砚注意到他袖口闪过道银光——是前日新磨的匕首,刃口还沾着福来米行那瘦子的血。

画轴平摊在红木书案上,顾承砚解下袖扣,用金属扣头挑开装裱层。

苏若雪凑过来,呼吸几乎要碰到他后颈:"这是......"

细如发丝的铜线从绢帛夹层里钻出来,像条冬眠初醒的蛇。

再挑开一层,枚指甲盖大小的窥镜正嵌在檀木里,镜片泛着冷光,倒映出三人骤然紧绷的脸。

"去年春,日本蚕丝株式会社送的'贺礼'。"顾承砚的拇指摩挲过画轴背面的烫金印记,"说是特意请京都老匠人装裱,原来装的是这个。"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我早该想到......上月他们派人来'交流工艺',说要借画轴研究苏绣针法......"

"不怪你。"顾承砚握住她发凉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那道旧疤——是三年前为救被流弹击中的染坊学徒,被沸染缸溅伤的,"他们越怕我们看不清,才越要把眼睛贴在我们后背上。"他忽然笑了,眼底却淬着冷光,"既然他们爱看,我们就演一出大戏。"

苏若雪望着他眼里跳动的光,忽然想起上个月在码头痛击日商走私生丝时,他也是这样笑着说"要让他们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抽回手:"你说,我做。"

"去把我常用的湖笔拿来。"顾承砚翻出三本空白账册,"要最软的那支,笔锋开得七分的。"

苏若雪转身时,他已经铺开宣纸。

月光透过窗棂落下来,照见他笔尖悬在纸上方半寸,停顿三息——这是他模仿自己笔迹时的习惯,总要先"养"三分气。

"第一本,写'联络南京军统'。"他笔尖落下,墨迹在宣纸上洇开,"就说已谈妥用丝绸换电台,交货地点定在十六铺码头。"

"第二本......"他顿了顿,笔锋微转,"写'资助皖南游击队',具体数目就按上月被日商截走的三船生丝折算。"

"第三本最要紧。"他抬眼看向苏若雪,"写'策反盐帮高层',要提到'青蚨帮二当家的姨太太爱翡翠',把上个月从当铺收的那对翡翠镯子列进去。"

苏若雪研墨的手一顿:"这三桩......"

"两假一真。"顾承砚将三本账册依次摆在案头最显眼处,"真的那桩,是他们最想不到的——"他指腹敲了敲第三本,"盐帮确实在和我们接触,但要策反的是大当家,不是二当家。"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了。

青鸟抱着个铁皮盒子进来,盒盖还沾着机油味:"春蚕组的监听设备改好了,您要的录音......"

"放。"顾承砚点头。

电流杂音过后,是他的声音,带着深夜特有的沙哑:"老周,码头的货必须今晚运走......对,就按之前说的,走苏州河支流......"

"这盘录的是假运货路线。"青鸟翻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二张蜡纸,"每夜子时播放,用变声器处理过,和您声线相似度九成三。"

"不够。"顾承砚拿过一张蜡纸,对着月光看,"要让他们听见我拍桌子的声音,要让他们听见若雪劝我'再等等'的哽咽。"他转向苏若雪,"明早的药膳盒,你亲自送。"

苏若雪立刻明白:"夹层里放蜡纸,医院的王护士是我们的人,她会......"

"不。"顾承砚打断她,"让王护士把盒子原封不动搁在窗台,等日本人的'眼睛'看完,再收走。"他指了指墙上空着的画框,"他们要的是'亲眼所见'的真实,我们就给足他们真实。"

青鸟突然低笑一声,匕首在指尖转出银弧:"这出戏,够他们消化三天。"

"不止三天。"顾承砚望向窗外,夜色正浓,远处黄浦江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沉闷,"三日后......"他话音顿住,目光落在书案角落的铜制座钟上——指针正指向三点十七分,和照片里他抬头看钟的角度分毫不差。

苏若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承砚,你看......"

座钟的玻璃罩上,映出窗外树影里一道极淡的反光——像是某种金属镜片,随着风微微晃动。

顾承砚的拇指轻轻覆住她手背,在她掌心写了个"等"字。

远处,外滩的海关大钟开始报时,当——当——当——

钟声里,某个穿黑风衣的身影从顾宅后墙翻出,怀里紧抱着个油纸包。

纸包渗出的蜡味混着露水,在空气里散成若有若无的线,一路往虹口方向延伸。

顾承砚的后颈被冷汗浸得发凉,却仍垂着眼盯着照片里自己微侧的下颌线——那是被窥镜捕捉的角度,连喉结的弧度都纤毫毕现。

苏若雪的手指搭在他手背,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他们连你看钟的习惯都摸透了。"

"所以才要让他们以为摸透了。"顾承砚捏了捏她指尖,转身时已恢复惯常的清润声线,"青鸟,去把二太太房里那盆素心兰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