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暗线潜行,借力打力(第2页)
张老板的瓜皮帽早被他揉得变了形,此刻正捏着她方才递的名单,指节因用力泛白:"苏小姐,您要问的......南京财政部当年那批军购配额?"
"周叔,张叔。"苏若雪将茶盏往两人跟前推了推,茶雾漫过她月白衫子的袖口,"我知道二位当年替部里管过账。
松本商事现在拿'市政维护费'卡咱们地契,可上个月他们刚往华北运了三千匹军布——"她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报关单复印件,"这是三年前财政部批给华商的军布配额表,松本的名字,是不是该在'禁止承接'那一栏?"
周先生的筷子"当啷"掉在瓷碟上。
他盯着报关单右下角的朱红大印,喉结动了动:"这单子......当年我亲手锁在铁柜里。"
"所以我才找二位。"苏若雪的声音轻得像纺车转动的嗡鸣,"若能证实松本用商资做军贸,经济部再要护着他们,总得想想舆论怎么说。"她忽然笑了,眼尾弯成月牙,"当年周叔在无锡替纺织厂争退税,堵着部长办公室骂'官商勾结'的劲头,我可听阿爹说过七回。"
张老板突然拍了下大腿。
他的瓜皮帽"骨碌"滚到桌下,阿福弯腰去捡时,他已经抓起名单:"苏小姐,明儿我就去翻老账!
当年刘次长那笔'海外捐赠',我记着是走了松本的账——"
"嘘。"苏若雪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她望着楼下挤在廊下的实业家们,那些攥着账本的手在晨雾里发颤,"先别声张,等顾先生从码头回来。"
码头上的汽笛声比预想中来得早。
顾承砚踩着锈迹斑斑的铁梯爬上松本新货轮"大和丸"的甲板时,裤脚被咸湿的海风浸得透凉。
船主松本正雄的翻译官小林举着怀表,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线:"顾先生,我们约的是辰时三刻。"
"松本先生的船,比黄历还准时。"顾承砚摘下礼帽,任由风掀起额前碎发。
他盯着货舱口堆成山的木箱,箱缝里漏出的棉絮在风里打着旋——和福兴染坊倒闭前,松本压价抛售的"劣等棉"一个颜色。
"顾先生要看货?"小林挥了挥手,两个搬运工上前要开木箱。
顾承砚却突然蹲下身,指尖划过甲板缝隙里的暗褐色痕迹。
那是干涸的血迹,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和他昨夜在闸北染坊见到的,被日商打手打断腿的老匠工裤脚的血渍,一个气味。
"不必了。"他站起身,礼帽重新扣在头上,"松本先生的货,我信得过。"
小林的笑僵在脸上。
顾承砚转身时,听见裤袋里的怀表在震动——是青鸟的暗号。
他走到舷梯口,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摸出纸条,月光般的字迹刺进眼底:"虹口福源里27号,三日前搬来七个戴礼帽的,每日寅时收电报。"
江风卷起纸条边缘,顾承砚捏着纸角的手指微微发紧。
他想起苏若雪今早说的"抢时间",想起福兴老板投江前攥着的半块蓝印花布,想起松本商事账册里那笔来自横滨正金银行的三百万——军资,从来不是钱,是刀。
"顾先生留步!"小林追上来,手里多了个金丝楠木匣,"松本先生说,顾氏绸庄若愿合作,这匣缅甸翡翠,权当聘礼。"他压低声音,"听说顾先生和苏小姐的婚期......"
顾承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望着匣中泛着幽光的翡翠,想起苏若雪发间那支"岁岁平安"银簪——那是她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比任何珠宝都沉。
"替我谢谢松本先生。"他伸手扣住匣盖,指节抵得泛白,"不过顾家的聘礼,从来不用敌人的刀来铸。"
深夜的顾家书房里,台灯在顾承砚眼下投出青黑的影子。
匿名信被他摊在檀木案上,墨迹未干的"私通英商资金来源不明"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信封口的蜡印是朵残缺的樱花——和松本商事文件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有意思。"他扯了扯领带,从抽屉里摸出相机。
镁光灯"咔嚓"亮起时,苏若雪捧着茶盏推门进来,月白衫子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查到谁送的?"
"松本的老把戏。"顾承砚将洗好的照片一张张摊开,"他们怕汇丰的担保函,怕实业家们抱团,所以要抹黑我,断了英资的念头。"他突然笑了,指腹划过照片上的"资金来源不明","可他们忘了,英资最恨被当枪使——我把这些照片发给汇丰的布朗先生,再附上松本军资的证据......"
"他们会反过来查松本。"苏若雪放下茶盏,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承砚,你总是把每步棋都算到对手后心。"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得人心发紧。
顾承砚望着她发间的银簪,"岁岁平安"四个字在灯光里暖得发烫。
他想起白天在码头闻到的血锈味,想起青鸟纸条上的"寅时收电报",想起李仲文看伪造担保函时缩了缩的瞳孔。
"若雪,你说李仲文在犹豫什么?"
苏若雪走到窗前,望着被夜色浸得发黑的梧桐树。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袖中折成小块的名单——张老板和周先生的笔迹还在上面,带着墨香。"他怕南京,怕日商,更怕自己。"她转身时,月光漏进窗棂,在她眼尾镀了层银,"当年他敢拿算盘和日商对账本,现在却要算人心、算前程......"
顾承砚站起身,将匿名信的照片收进皮包里。
他望着她袖中鼓起的名单,突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那就让他没得选。"
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
苏若雪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想起白天在商会楼下,那些攥着账本的手——他们的手粗糙、布满茧子,却能织出最细的绸、染出最艳的蓝。
这些手,本不该用来写请愿书,不该用来接高利贷,不该用来抹眼泪。
"明早让阿福把名单抄三份。"顾承砚扣上皮包搭扣,"一份给《申报》的陈记者,一份给汇丰的布朗,还有一份......"他顿了顿,目光沉得像深夜的黄浦江,"给李仲文的秘书。"
苏若雪望着他走向书桌的背影,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
是阿福的声音,带着睡意:"顾先生,李顾问的秘书刚送来张条子,说李顾问明早要见您。"
顾承砚转身时,嘴角扬起极淡的笑。
他接过阿福递来的纸条,借着台灯看了眼,递给苏若雪:"他约我在法租界的咖啡馆,说要'当面谈谈担保函'。"
苏若雪望着纸条上的字迹,忽然想起白天张老板说的"刘次长那笔海外捐赠"。
她将纸条折成小块,收进方才放名单的袖中。
有些火,该烧起来了。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顾承砚望着她袖中鼓起的两块纸团——一块是旧账,一块是新约。
他知道,明天的咖啡馆里,李仲文会看见什么。
而有些选择,一旦摊开在阳光下,就再没有犹豫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