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思想 作品

第27章 芸香入梦,史笔昭昭

陈青禾站在赤水河畔,任由微凉的晚风拂过发梢。十万生魂化作的星斗仍在夜空闪烁,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仿佛天地间最璀璨的灯盏,照亮了河岸上每一粒尘埃。归墟方向传来神树花开的清越声响,像是无数玉铃在风中轻颤,而忘川彼岸那片曾终年猩红的花海,此刻竟泛起淡淡的金芒,如同被晨光吻过的绸缎,在夜色里流淌着温暖的光泽。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那行“我从未离开”的小字已渐渐隐去,只余下温润的玉质透着淡淡的莹光,像是墨临渊留在世间的一缕呼吸。指尖抚过玉佩上繁复的云纹,那是他当年亲手雕刻的纹样,说是要护她一世安宁。那时她总笑他迷信,如今才知,这玉佩里藏的何止是护佑,更是跨越生死的牵绊。

“该走了。”陈青禾轻声对自己说,也像是对夜空中的星斗告别。生魂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星斗闪烁得愈发欢快,竟有几颗流星拖着长尾划过天际,像是在为她指引方向。

她转身离开河岸,脚下的泥土不再潮湿黏腻,反而透着一股新生的暖意。来时的崎岖山路变得平坦,道旁甚至冒出了点点新绿,像是沉睡千年的土地终于苏醒。陈青禾知道,这都是因为真相重见天日,被扭曲的命途回归正轨,连山川草木都在回应这份新生。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雾中隐约出现一座古朴的城镇,青瓦白墙在雾中若隐若现,炊烟袅袅升起,竟有了人间烟火的暖意。陈青禾加快脚步,走到城门前才发现,这竟是她年少时随父亲来过的赤水镇。只是记忆中的赤水镇总是阴雨连绵,街道泥泞,镇民们也多是愁眉不展,如今却阳光明媚,孩童在街边追逐嬉戏,商铺老板笑着招揽客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姑娘,看着面生得很,是来镇上寻亲的?”守门的老卒见她驻足,笑着搭话。

陈青禾回过神,温声道:“只是路过,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那可得尝尝咱们镇上的豆花,王记铺子的最地道。”老卒热情地指点着方向,“如今啊,日子好过了,连老天爷都赏脸,你看这太阳多暖和。”他望着天边的朝阳,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陈青禾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街道两旁的房屋虽旧,却打理得干净整洁。墙上还能看到些许斑驳的痕迹,像是被水浸泡过的印记,那是当年赤水泛滥、生魂怨气凝聚留下的痕迹,如今却被孩子们用彩色石子拼成了花朵的形状,透着顽强的生命力。

走到王记豆花铺前,一股豆香扑面而来。老板娘是个爽朗的妇人,见她进来,连忙招呼:“姑娘里面坐,要甜的还是咸的?”

“咸的就好,谢谢。”陈青禾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窗外。几个孩童正围着一块石碑玩耍,那石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赤水”二字。

“那是镇口的老碑,传说是前朝一位姓墨的大人立的,说是能镇住河里的邪祟。”老板娘端来豆花,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以前啊,大家都当是迷信,每年汛期还是人心惶惶。可就在前几天夜里,好多人都看到河里冒出金光,那石碑也亮了一下,第二天水就退了,你说神不神?”

陈青禾握着瓷碗的手微微一紧,姓墨的大人……会是他吗?她低头舀了一勺豆花,细腻滑嫩,带着淡淡的清香,眼眶却莫名有些发热。原来,他从未远离,千年前留下的石碑,竟在今夜与他化作的书魂遥相呼应,守护着这片他曾牵挂的土地。

正想着,掌心的玉佩突然微微发烫,一行极淡的字迹浮现:“往前三里,有旧物待取。”

是墨临渊的字迹!陈青禾心中一喜,匆匆付了钱,按照玉佩指引的方向走去。出了镇子,果然看到一片竹林,林间隐约有座破败的院落。走近了才发现,那竟是一座废弃的书院,门楣上“芸香书院”四个字虽已褪色,却仍透着风骨。

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内杂草丛生,却有一株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树下放着一张石桌,桌上竟整齐地码着几摞书。陈青禾走过去,发现那些书都是手抄本,纸张泛黄,字迹苍劲有力,正是墨临渊的笔迹。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写着《赤水考》三个字。翻开第一页,墨迹似乎还带着温度,记录着赤水的水文地理、风土人情,甚至还有几处批注,字迹稍显稚嫩,像是少年时的墨临渊所写。

“这是我年少时随恩师在此读书,闲暇时记录的。”玉佩上的字迹再次浮现,“当年总觉得赤水河畔的百姓太苦,想找出水患的根源,却不知症结不在河,而在人。”

陈青禾指尖抚过那些批注,仿佛能看到那个身着青衫的少年,在灯下奋笔疾书,眼神里满是对黎民百姓的关切。她继续往后翻,书中的内容渐渐变得沉重,开始记录一些诡异的事件——汛期时河面上出现的黑影、失踪的渔民、以及镇上莫名流行的疫病。

“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生魂怨气所致。”玉佩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当时的史官为了粉饰太平,将这些都归为‘妖邪作祟’,一笔带过。我不服,便私藏了这些记录,想着总有一天能还百姓一个公道。”

陈青禾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原来他对赤水的牵挂,从年少时就开始了。她拿起另一本书,封面上没有书名,里面却记录着一份名单,密密麻麻写着上百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生卒年月和死因,大多是“溺亡”“暴病”“失踪”。

“这些都是被掩盖的亡魂。”墨临渊的字迹带着一丝沉重,“当年我试图将这份名单呈给朝廷,却被斥为‘妖言惑众’,连恩师都劝我不要再查下去。可我总想着,他们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连名字都被从史书里抹去。”

陈青禾的眼眶湿润了。这就是他守护了千年的东西吗?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只是一个个普通百姓的名字,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历史。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归墟的神树会开花,忘川的彼岸花会变色——当被遗忘的生命重新被记起,当被掩盖的真相终于被书写,连天地都会为之动容。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走了进来,看到陈青禾,先是一愣,随即颤声道:“你……你是持有墨大人玉佩的姑娘?”

陈青禾站起身,疑惑道:“老丈认识我?”

“昨夜梦见墨大人了,他说会有一位姑娘来取书,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老者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支通体乌黑的毛笔,笔杆上刻着“史笔”二字。

“这是他当年用过的笔。”老者叹了口气,“我是芸香书院的最后一任守院人,墨大人当年离开时,说若有一天真相大白,便让后人将这些书和笔交给能读懂他的人。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千年。”

陈青禾接过毛笔,笔杆温润,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她试着用指尖触碰笔尖,竟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灵力,与掌心的玉佩遥相呼应。

“双笔书命,一支写史,一支写心。”玉佩上的字迹再次浮现,“当年我用这支笔书写正史,藏起真相,是为了暂避锋芒;另一支笔记录真相,藏于暗处,是为了等待时机。如今,该让它们合二为一了。”

陈青禾忽然明白“双笔书命”的真正含义。所谓书命,不仅是书写命运,更是书写历史的生命。墨临渊用两支笔,一支应付朝堂,一支坚守本心,在黑暗中守护着真相的火种,这一等,便是千年。

老者看着她手中的笔和玉佩,眼眶泛红:“墨大人当年说,史书是写给后人看的,可若是连真相都不敢写,又有何意义?他让我们守着这些书,就是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带着勇气和正义,让这些文字重见天日。”

陈青禾握紧手中的笔和玉佩,郑重地对老者说:“请放心,我会让这些名字、这段历史,永远流传下去。”

离开芸香书院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竹林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陈青禾将书和笔小心地收好,掌心的玉佩不再发烫,却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是墨临渊温柔的目光。

她没有立刻离开赤水镇,而是在镇上住了下来。每天清晨,她都会带着那些书去镇口的老碑前,将上面的文字一笔一划地抄录下来,读给过往的镇民听。起初,人们只是好奇地围观,渐渐地,有人开始讲述自己祖辈流传下来的故事,那些关于洪水、关于失踪亲人的记忆,与书中的记录渐渐重合。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握着陈青禾的手,泣不成声:“我爷爷当年就是在河里失踪的,官府说是被水鬼拖走了,可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原来,他是被卷进了那场冤案里,姑娘,谢谢你让他的名字被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