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白玉娘的心思
靖康十一年正月十六,运河,漕帮“镇海号”三层楼船。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着浑浊翻涌的运河水。
凛冽的北风裹挟着湿冷的河腥气与远处汴梁城飘来的硫磺烟尘,抽打着高耸的船楼。
巨大的漕船破开墨绿色的波浪,船身两侧,黝黑的蒸汽明轮轰隆转动,搅起翻涌的白沫。
船楼三层,轩窗半开,河风灌入,吹得紫檀案几上那盏鎏金鹤嘴铜灯的火苗摇曳不定,将相对而坐的两人身影拉长、扭曲,投在雕花隔扇上。
陈太初玄色常服,未佩玉带,只腰间悬着那枚温润的玄龟墨玉佩。
他背靠紫檀圈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微凉的龟甲纹路,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
白玉娘一身素雅的湖绸襦裙,外罩半旧的银狐比甲,丹凤眼低垂,纤纤玉指捏着一只薄如蝉翼的定窑白瓷茶盏,却久久未饮。
她眼角的细纹在摇曳的灯影下显得格外清晰,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郁结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左渡岛银山堆积如山提炼坊日夜轰鸣”白玉娘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疲惫,“罗江在南美铜矿更是如同开了饕餮之口!
每日吞吐矿石如山!船队穿梭如织!可”她猛地抬眼,丹凤眼中寒光一闪,直刺陈太初眼底!
“秦王殿下!您告诉我!我白玉娘!我漕帮!我左渡岛!还有罗江柳德柱巴希尔我们这些人!拼死拼活!流血流汗!开矿!拓路!造船!运货!到头来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给您那‘玄龟议会’的金库添砖加瓦?!给您那‘镇海舰队’的炮口多熔几颗炮弹?!”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许久的尖锐与不甘:
“左渡岛!是您当年指着地图说‘此岛有银!取之!’我们死了多少兄弟!才从倭寇手里夺下!血还没干透!您就撒手不管了!”
“南美铜山!是您驾着‘沧澜舸’带罗江找到的!手指一点!‘此地有铜!’然后您又走了!”
“南洋商帮!是您让柳德柱拉的架子!说‘海贸大利!’可规矩怎么定?!航线怎么分?!抽成多少?!您一概不问!马六甲柳家守着咽喉十几年!风吹雨打!海盗来了挡!红毛鬼来了扛!您可曾过问一句?!西域走廊打通!死了多少驼队兄弟!您连面都没露!”
她越说越快,胸膛微微起伏,指尖捏得茶盏发白:
“有用了!一纸帅令!召之即来!签那劳什子‘铁律’!拆炮!卸甲!交钱!买保险!没用了!挥之即去!任我们自生自灭!秦王殿下!您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吧?!我们在您眼里算什么?!是可以随意驱使用完即弃的骡马?!还是替您看守金山银山的看门狗?!”
暖阁内死寂!
唯有蒸汽明轮沉闷的轰鸣透过船板隐隐传来如同压抑的心跳!
河风卷着湿冷灌入吹得灯焰剧烈摇晃!
将白玉娘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映照得明灭不定!
她死死盯着陈太初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豹!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
一个流求会议上未能宣之于口却如同毒刺般扎在所有人心头的答案!
陈太初依旧平静。
他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凑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
冰凉的茶水滑入喉管带着一丝苦涩的回味。
他放下茶盏目光缓缓抬起落在白玉娘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委屈的丹凤眼上。
“左渡岛的银矿”他声音低沉,如同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就在那里。挖与不挖炼与不炼卖与不卖价高价低我何曾管过?何曾问过?”
他目光如电,直视白玉娘眼底,“大宋只要足色的官银!按时缴纳的税赋!至于中间的开采损耗提炼成本运输损耗乃至层层盘剥的利润是多是少是你白玉娘的!是你漕帮上下数万兄弟的!我陈太初可曾伸手要过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