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圣旨到
靖康十年腊月初八,开德府,秦王府邸。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着开德府鳞次栉比的青瓦白墙。
凛冽的北风裹挟着运河的湿冷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焦糊气,抽打着王府门前那对狰狞的玄龟石兽。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门内涌出的暖意裹着炖羊肉的浓香、新蒸年糕的甜糯、还有孩童清脆的嬉闹声,瞬间驱散了门外的肃杀寒气。
陈太初玄色蟒袍外罩一件半旧的玄狐大氅,按剑立于阶前。
海风与硫磺在他眉宇间刻下的冷硬线条,在触及门内景象的瞬间,如同冰河解冻,缓缓化开。
“爹爹——!”
“爹爹抱——!”
几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裹着大红锦缎袄子,如同滚动的年画娃娃,跌跌撞撞地从门内扑出!
最大的不过四五岁,梳着双丫髻,湛蓝的眼眸像极了阿囡(陈紫玉),正是他与赵明玉的幼女陈曦;
后面跟着两个更小的,一个虎头虎脑,是韩氏所出的次子陈骁;
另一个玉雪可爱,被柳氏牵着,是三女陈露。
孩子们如燕投林般扑进他怀里,小脸冻得通红,却笑得眉眼弯弯,带着奶香的温热气息瞬间驱散了满身风尘。
“元晦!”一声带着哽咽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陈太初转身。
阶上,父亲陈守拙一身半旧的靛蓝棉袍,须发已近全白,枯瘦的手拄着紫檀拐杖,被一位面容温婉、身着藕荷色夹袄的妇人搀扶着,正是继室刘氏。
老人浑浊的眼眸死死盯着阔别经年的长子,嘴唇哆嗦着,喉头滚动,半晌才挤出声音:“我儿瘦了黑了” 拐杖“哐当”一声落地,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陈太初。
“父亲!”陈太初疾步上前,一把扶住老人摇摇欲坠的身躯。
指尖触及父亲嶙峋的臂骨,心头猛地一酸!当年开德府那个精明强干、能为一船咸鱼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的绸缎庄东家,如今已是风烛残年。
“大哥!”刘氏身侧,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簇新的宝蓝绸衫,面容清秀,眉眼间依稀有陈守拙年轻时的轮廓,正是刘氏所出的幼子陈菁华。
他连忙弯腰拾起拐杖,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父亲日日念叨大哥,可算把您盼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氏眼圈微红,连声道,“快进屋!外头风大!明玉她们备了热汤热饭,就等你了!”
正说着,赵明玉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银狐比甲,领着韩氏、柳氏迎了出来。
赵明玉依旧是那副温婉沉静的贵女气度,只是眼角添了几道细纹,看向陈太初的目光里,是深藏的思念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韩氏丰腴了些,穿着喜庆的绛红袄裙,未语先笑;
柳氏则清减了,一身湖绿襦裙,低眉顺眼,只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陈太初一眼。
“夫君。”赵明玉声音温润如玉,“一路辛苦。”
“辛苦什么!王爷是铁打的筋骨!”韩氏快人快语,笑着上前替陈太初掸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快进屋!阿囡(指陈紫玉)在琉球可好?信里总说好,也不知真瘦了没”
一家人簇拥着陈太初往府内走去。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巨大的紫檀圆桌上已摆满了碗碟: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油亮喷香的酱肘子,晶莹剔透的虾仁水晶饺,软糯香甜的红枣年糕空气里弥漫着家的暖香与久别重逢的喜悦。
陈守拙被扶着坐在主位,拉着陈太初的手絮絮叨叨问着琉球的风土、阿囡的近况,浑浊的老眼难得有了光彩。
陈菁华乖巧地给父亲和大哥布菜。
赵明玉含笑看着,韩氏和柳氏低声说着孩子们的笑话,几个小的在桌边跑来跑去,被乳母追着喂饭,一派喧闹温馨。
陈太初紧绷了数月的神经,在这久违的烟火气中,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他端起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琉球的硫磺烟云、议会厅的剑拔弩张、染墨凝重的脸、还有那些隐藏在万里波涛下的暗流与杀机似乎都被这暖阁的烛火与笑语暂时驱散了。
“父亲,染墨在琉球一切安好,硫磺矿和军械局运转如常。”
他放下汤碗,声音温和,“阿囡跟着我,胆子越发大了,前些日子还闹着要跟‘黑鹞营’学铳炮,被我训了一顿。”
他顿了顿,想起染墨临行前的禀报,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只是近来海上不太平,海盗猖獗,且所用火器颇为蹊跷。我已命染墨详查,怀疑与那高丽朴承嗣脱不了干系。”
“朴承嗣?”陈守拙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努力回忆,“可是当年在登州勾结倭寇劫掠商船被你打沉了旗舰的那个高丽水师叛将?”
陈守拙的记忆还是在靖康4年左右的时候,对高丽叛将朴承嗣的记忆。
“正是此獠。”陈太初点头,“此人阴狠狡诈,遁入海上为寇多年,如今看来,爪牙又伸出来了。”
陈守拙枯瘦的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轻响:“该杀!此等祸害!留着就是后患!元晦!你如今是秦王!手握重兵!当为民除害!绝不能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