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蓝天野 作品

空赏令·情之殇(第2页)

只是偶尔在夜里,他会梦见那片血色战场,梦见燕将胸口的艾草帕子,梦见自己在田埂上奔跑的双腿。醒来时,身边是熟睡的阿杏,胸口的玉佩贴着心跳,一半凉一半暖,像极了这场战争留下的印记——有伤痛,有遗憾,却也有在废墟上重新发芽的希望。而那些所谓的奖励和荣耀,早就被风吹散在田埂上,不如一粒粟种实在,不如身边人的呼吸安稳。

田埂归·安为奖

几场春雨过后,田埂上冒出了嫩绿色的草芽。石禾坐在门槛上,看着阿杏在院子里翻晒去年的粟种,阳光透过她的发梢,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这场景他在梦里盼了无数次,如今真真切切地在眼前,倒让他有些恍惚。

“发什么呆呢?”阿杏回头看他,手里的木耙轻轻敲了敲地面,“快来帮俺选种子,饱满的留着下种,瘪的磨成粉做饼。”

石禾笑着站起身,用仅存的右手拿起一粒粟种。指尖捏着那圆润饱满的颗粒,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这感觉比听到嘉奖令时真切,比握着短刀时安稳,比任何金银赏赐都让人心安——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嘉奖”:回到田埂,握住锄头,看种子在土里发芽,看炊烟在屋顶升起。

村里的老兵拄着拐杖来看他,手里提着半袋新收的豆子。“朝廷又派人来问战功了,”老兵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照亮他脸上的疤痕,“问要不要去县里当差,说这是‘天大的恩典’。”

石禾正帮阿杏筛着种子,闻言摇了摇头:“俺不去。俺这手,握不住笔,也管不了事,还是握锄头顺手。”

老兵笑了,咳嗽几声后眼里泛起泪光:“说得好!什么恩典,都不如自家的土炕暖和,不如田埂上的风清爽。你看二柱家的地,今年春耕全靠邻里帮衬,可人家说了,只要人活着,地就不会荒。”

石禾望着窗外的田野,去年被马蹄踏坏的田埂已经重新夯好,新翻的泥土黑油油的,散发着湿润的气息。那场战争像一场噩梦,带走了他的胳膊,带走了并肩作战的兄弟,却没能带走他对土地的念想。如今噩梦醒了,他终于能回到这里,像从前一样,跟着节气播种、施肥、收割,这便是最好的奖赏。

没过几天,县里的官吏真的来了,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文书和官印,说要任命石禾为“里正”,掌管村里的农事。官吏唾沫横飞地讲着官阶、俸禄,讲着“光宗耀祖”,石禾却只盯着官吏马蹄下的田埂——刚冒芽的豆苗被踩倒了一片,心疼得他直皱眉。

“官爷,您看这苗。”石禾指着被踩坏的豆苗,“俺当不了官,俺得守着这些地。它们和人一样,得天天看着,不然长不好。”他从怀里掏出那两块贴在一起的玉佩,放在官吏面前,“这是俺在战场上捡的,您要是要,就拿去吧。俺不要官,不要钱,只要安安稳稳种庄稼。”

官吏愣住了,大概从没见过放着官不当的“傻子”。他打量着石禾空荡荡的左袖,又看了看院里晒着的粟种,最终摇了摇头,带着文书走了。马蹄扬起的尘土落在豆苗上,石禾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被踩倒的幼苗扶起来,用泥土轻轻压实。

“傻不傻?”阿杏递过来一块擦汗的布,“那可是官呢。”

“不傻。”石禾擦了擦手上的泥,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当官有啥好?天天看文书,哪有看苗长出来痛快?你看这苗,只要根没断,扶起来还能活,就像俺们——只要人活着,日子就能过下去。”

春耕那天,石禾和阿杏推着犁耙下了地。他用右手扶着犁,阿杏在前面拉着绳,两人配合着往前走,脚步不快,却走得稳稳当当。田埂上的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吹在脸上暖洋洋的,远处传来邻居赶牛的吆喝声,和着鸟鸣,像一首最安心的歌谣。

石禾看着犁铧翻开的泥土,突然想起战场上埋粟种的那片土地。不知道那里有没有长出新苗?不知道那些死去的兄弟,会不会化作田埂上的草木,看着活着的人好好生活?他不敢想,却知道自己要好好种地,替他们把日子过下去——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对自己最好的奖赏。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田埂染成了金黄色。石禾坐在田埂上,看着阿杏弯腰拾掇农具的身影,怀里的玉佩贴着胸口,暖烘烘的。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粟种,还有最后几粒没种完,便小心翼翼地埋在田埂边的泥土里。

“种这儿干啥?”阿杏走过来,递给他水壶。

“给土地留个念想。”石禾喝了口水,声音里带着满足,“它记不住谁打赢了仗,却记得谁种了粮。咱们好好种,明年就有吃不完的粟米,后年就给院里种棵石榴树,你说好不好?”

阿杏笑着点头,眼里的泪光在夕阳下闪闪发亮。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是暖黄色的,混着饭菜香,和战场上那黑灰色的烟完全不同。石禾知道,这炊烟才是人间最实在的烟火,这田埂才是最安稳的归宿。

所谓嘉奖,从不是金银官爵,不是史书留名,而是能活着回家,能重新握住锄头,能看着种子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发芽。战争夺走了太多东西,但只要田埂还在,土地还在,希望就还在。就像那些埋在土里的种子,不管经历过多少风霜血雨,只要有阳光雨露,总会顶破泥土,长出新绿——这便是生活对幸存者最好的奖赏,简单,却踏实,像田埂一样,沉默却坚定地托举着所有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