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星辰更重要(第2页)
明玥抬起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大王若要杀姜家,不必借韩衡的名义。只是韩衡如今身在秦国,若大王真为韩国颜面,该做的不是伐齐,也不是逼我写信,而是想想如何让韩国的土地上,再出一个能让秦国看重的人才。”
韩昭侯被噎得脸色涨红,猛地拍向案几:“放肆!一个妇孺也敢教训寡人?来人,把她关进冷宫,让她看着姜家如何覆灭!”
侍卫上前拖拽时,明玥忽然回头,对着王座朗声道:“大王可知,韩衡在观星台留下过一句话?他说星轨虽远,却照得着脚下的土地。韩国的面子,从来不在别人手里,在自己的土地上啊!”
宫殿的门重重关上,将她的声音隔绝在里面。韩昭侯望着空荡荡的殿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兵符——他要的哪里是韩衡回来?他要的是让天下人看见,韩国即便丢了一个人才,也照样能挥师出征,照样能在列国间挺直腰杆。
可深夜独坐时,案上那封未寄出的伐齐檄文,墨迹却像浸了水的布,慢慢晕开,模糊了上面的“讨逆”二字。远处传来军营的号角声,悠长而苍凉,倒像是在为这场荒唐的战争,提前奏响了挽歌。
而咸阳的观星台上,韩衡正借着铜窥管观测北方的星辰。忽然,阿罗捧着一份密报匆匆上来:“先生,韩国发兵伐齐了,还说……要拿姜家抵罪。”
铜窥管从韩衡手中滑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望着南方的夜空,那里的星辰被云层遮蔽,像极了新郑城此刻的命运。原来韩昭侯为了那点可怜的面子,竟真的要把刀砍向自己的百姓。
他忽然转身,朝着咸阳宫的方向走去。步伐很快,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他不能让明玥和姜家,成为这场面子之争的牺牲品。有些事,比星辰更重要,比故土更难割舍。
韩衡望着秦王笃定的侧脸,窗外的晨光正一点点漫过案几上的竹简,将那些关乎邦交、战事的字句染成暖金色。可他心里却像被寒潭浸过,方才秦王剖析的每一步算计,都像细密的针,扎破了他对故国最后一点温情的幻影。
“大王……”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若这场戏收场了,韩衡于秦国,于韩国,便都成了无用的弃子吧。”
嬴渠梁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你想走?”
韩衡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密报上早已被捏皱的字迹:“臣自幼学卜,本以为能以星象卜国运、断兴衰,辅佐明主安定天下。可到头来,卜辞成了权谋的工具,星象成了战争的借口。韩国拿臣的族人要挟,秦国视臣为棋局的筹码——这朝堂,这权谋,臣……倦了。”
他抬眼时,眼中竟有了几分释然的微光:“臣想做个真正的算卦先生,背着卦签走四方。去乡野间给农人卜来年的收成,给行商算前路的晴雨,给待嫁的姑娘测姻缘的远近。不为君王的霸业,不为列国的纷争,只算人间烟火,只问百姓冷暖。”
秦王沉默地看着他,指尖的玉圭在掌心轻轻转动。殿外的铜钟声响彻宫墙,晨光已铺满了整座咸阳宫。良久,他忽然低笑一声:“你这想法,倒比困在朝堂上有趣得多。”
他转身回到案前,提笔在竹简上写下几行字,又盖上秦王的印玺,递给韩衡:“拿着这个,三日后姜家平安抵达咸阳,你便可带着他们离开。秦境之内,无人会拦你。”
韩衡接过竹简,指尖触到冰凉的玺印,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曾以为自己注定要在秦韩两国的夹缝中成为牺牲品,却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成全。
“大王为何……”
“因为秦国要的是能并肩谋天下的人,不是困于执念的棋子。”秦王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你看清了韩国的算计,也懂了权谋的险恶,却仍想守着一份纯粹的本心,这比留在朝堂上更难得。”
他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声音里有了几分悠远:“这天下,总要有人谋霸业,也总要有人看烟火。你去看烟火,孤来谋霸业,也算各得其所。”
三日后,新郑传来消息,韩国果然撤兵,姜家一行平安出了韩境,正日夜兼程赶往咸阳。韩衡站在观星台上,望着东方的晨曦,将秦王给的竹简仔细收好。他想象着自己背着卦签走在乡间小道上的模样,想象着农人间淳朴的问询,想象着远离权谋算计的安宁。
风吹过观星台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韩衡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台下走去。咸阳宫的烛火或许还会为霸业彻夜不熄,但他的前路,已铺满了人间的晨光。从今日起,世间少了一个为权谋卜卦的韩衡,多了一个云游四方、只问烟火的算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