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星辰更重要
秦王这话刚落,内侍便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三日后,韩衡暂住的驿馆里便多了四个女子。
为首的叫阿罗,原是墨家工匠的女儿,一手算术精得能跟账房先生媲美,时常捧着韩衡带来的星图残卷,指着上面的刻度问东问西:“先生,这‘黄道偏移’的算法,若是换了秦国的纬度,是不是该加个修正值?”韩衡被问得兴起,拿起算筹便与她推演起来,往往一坐就是一下午。
次之的是晚萤,原是乐师之女,擅弹秦筝。每到暮色四合,她便在院角支起琴案,弹的却不是秦地的苍凉调子,而是改编过的韩国民谣。那熟悉的旋律混着晚风飘进窗,韩衡握着陨石碎片的手,总会悄悄松些力气。
还有个叫青禾的,生得利落,原是农人之女,却跟着庖厨学了一手好厨艺。她知道韩衡吃不惯秦地的粗面,竟琢磨着用渭水的鱼做韩国的酸汤,用关中的黍米蒸出软糯的糕点,连摆盘都学着新郑城里的样式,精致得像件摆件。
最特别的是楚娘,原是楚地来的舞姬,性子最是活络。见韩衡总闷在屋里,便拉着他去市集看杂耍,指着秦国工匠新造的机关木偶笑:“先生您瞧,这木鸟的翅膀,是不是跟您说的星轨运行道理有些像?”她说话时眼波流转,带着楚地女子特有的娇俏,倒让韩衡紧绷的眉眼舒展了不少。
这四人各司其职,却又默契得很。阿罗讨教学问时,青禾便端上刚沏好的茶;晚萤弹起曲子时,楚娘便在一旁轻摇团扇,说些咸阳城里的趣闻。她们从不说“留下”二字,却让韩衡渐渐习惯了晨起时的热粥、灯下的清茶,习惯了有人能听懂他口中的“地轴倾斜”,有人能接住他偶然冒出的韩国乡音。
一日,韩衡在观星台测算到深夜,回驿馆时见院角还亮着灯。走近了才见,阿罗正借着月光在地上画星图,晚萤抱着秦筝打盹,青禾在灶房温着汤,楚娘则坐在石阶上,手里编着只草蚱蜢——那是他儿时在新郑城外常玩的玩意儿。
“先生回来了?”楚娘抬头,把草蚱蜢递过来,“刚学着编的,不像勿怪。”
韩衡接过那只歪歪扭扭的草蚱蜢,指尖触到草叶上的露水,忽然想起明玥掉落的珍珠耳坠。只是此刻心里的滋味,竟比那时淡了些,多了些说不清的暖意。
他没察觉,墙角阴影里,秦王派来的内侍正悄悄退去,回宫复命时只说:“韩公子院里的灯,亮得比往日久了。”
秦王听了,端起酒盏笑了——要让这颗韩国的星子在秦国落地生根,光有高台和学问还不够,得有这些烟火气,把他的心一点点焐热了才好。
新郑城的宫墙下,韩昭侯的脸色比深秋的寒霜还要冷。案上摊着秦国送来的文书,墨迹未干,却字字像淬了火的针——嬴渠梁要他善待姜氏一族,还要他约束宗室,不得再追查韩衡的下落。
“欺人太甚!”韩昭侯猛地将文书扫落在地,青铜酒樽被他攥得咯吱作响,“一个叛逃的公子,竟成了秦国要挟寡人的筹码?韩国的脸面,都要被这小子丢尽了!”
阶下的相邦颤巍巍地捡起文书:“大王息怒,秦国势大,此刻不宜硬碰……”
“不硬碰?”韩昭侯猛地起身,玄色王袍扫过案几,将上面的兵符震落在地,“寡人偏要让天下看看,韩国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三日后,韩国的征兵令传遍新郑。城门处的告示牌上,韩昭侯的亲笔谕令墨迹淋漓:齐国暗通秦国,藏匿韩氏叛逆,今起兴兵伐齐,必讨回“失物”,以正邦国颜面!
百姓们看得一头雾水——明明是韩衡被秦国掳走,怎么突然要去打齐国?可王令如山,披甲的士兵很快挤满了街巷,战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
姜府的后院里,明玥正将一块染血的布帛藏进墙缝。那是前日里,一个浑身是伤的家仆从相邦府逃出来带的信:宗室要拿姜家开刀,说他们是“通秦叛党”,只因韩衡曾是姜家的女婿。
“小姐,咱们逃吧!”侍女哭着拽她的衣袖,“城外的兵都要出发了,相邦府的人说明天就来抄家!”
明玥按住颤抖的手,指尖触到腕上的玉镯——那是韩衡送的聘礼,内侧刻着极小的“衡”字。她想起喜堂前滚落的珍珠耳坠,想起韩衡倒下时的眼神,忽然咬了咬牙:“不能逃。”
她转身走到妆台前,取下头上的金钗,对着铜镜将长发挽成妇人髻。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底却燃着一点微光:“韩国伐齐是假,想拿姜家给秦国递话是真。他们要的不是齐国的土地,是要让秦国看看——韩衡的‘家人’还在韩国手里。”
果然,当晚就有内侍闯进姜府,宣召明玥入宫。宫殿深处,韩昭侯坐在王座上,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姜氏,你丈夫叛逃秦国,辱没韩氏宗庙。寡人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写信给韩衡,让他从秦国回来,寡人便饶你姜家上下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