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是过去,一头是将来(第2页)
“这小子的枪法,是真的狠。”
“昨日他亲率一队精兵,借着月色突袭缠藤阵。那枪法刁钻得很,专挑血藤的节点下手,一枪下去,就能震断数丈长的藤蔓。若不是我早有防备,引了山涧水护住阵眼,怕是真要被他撕开个口子。看着他在阵外指挥若定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你当年教我枪法时说的话——‘枪尖要准,心要稳,护着身后的人时,力气才使得值当’。”
“白灵在镜石后看得直皱眉:‘这阵法破袭的路数,怎么这么眼熟?’我没说话,心里却明镜似的——那是你当年为了防五毒教突袭,跟我一起琢磨的法子,专找大阵的‘气脉’下手。你教了他,却没告诉他,这法子最初是用来守护南疆的。”
“他哪里知道,自己早成了别人手里的刀。这几日各方势力都按兵不动,只看着他往前冲,明摆着是想借他的手破阵,坐收渔翁之利。北漠的骑兵在暗处磨着刀,中原的邪派在林子里布了蛊,连那些退到边境的朝廷旧部,都在等着看我们父子相残的好戏。”
“昨日截获了一封密信,是北漠王写给属下的,说‘待无情破阵,无论成败,皆除之’。我捏着那信纸,指节都泛了白。这小子,一身狠劲全用在了明处,却不知暗处的刀子早就磨亮了。他不懂江湖的阴诡,不懂人心的龌龊,只凭着一股血气往前闯——像极了年轻时的我,却比我当年更孤单,连个能提醒他的人都没有。”
“夜里忍不住动用碎星石的力量,往他营寨的方向探了探。只见他独自一人坐在帐中,对着地图出神,手边放着块干硬的麦饼,连口热水都没顾上喝。那一刻,我真想冲过去告诉他:小子,别傻了,你护的朝廷,巴不得你死在这儿;你攻的阵法,是你爹用命给你守着的家。”
“可我不能。我一开口,这层窗户纸就破了。他若信了,这些年的信念轰然崩塌,如何在这虎狼环伺的南疆立足?他若不信,枪尖只会更狠地朝我刺来,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白灵说我太犟,说血脉终究是血脉。可她不懂,有些伤口,一旦撕开,就再也缝不上了。我宁愿他恨我这个‘乱党’,也不愿他知道真相后,对着这满目疮痍的世道,连‘无情’这两个字都撑不住。”
这一页的末尾,画了两支交叉的枪,一支枪缨上是半朵牵牛花,另一支枪杆上刻着个模糊的“情”字,只是那字被硬生生划掉了,留下一道深沟。姜阿鸾看着那道沟,忽然想起无情小时候总爱抢她手里的绣花针,说要学绣牵牛花,却总被扎到手——原来有些执拗,真的是刻在骨头上的。
窗外的牵牛花不知何时落了一朵,花瓣飘落在日记上,恰好盖住那道深沟,像一滴无声的泪。远处传来军队拔营的号角声,苍凉而急促,像在催促着一场避无可避的对决。
最后这几页日记,字迹几乎要穿透纸背,墨色深得发暗,像是掺了血,每一笔都带着决绝的沉重。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不是朝廷的兵,也不是北漠的铁骑,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秘组织。他们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功法诡异得很,连碎星石的力量都能隐隐压制。昨夜他们突袭时,我才看清他们的标志——黑袍上绣着银色的锁链,像要把天地都捆住。”
“他们抓了几个寨里的老人,在阵外喊话:‘梁砚,想让你儿子活命,就束手就擒。’我站在阵眼处,看见无情被他们困在中央,他手里的枪断了半截,肩头淌着血,却还在挣扎。那眼神,狠得像头受伤的狼,可我知道,他被算计了——那些人根本不是要他的命,是拿他当饵,钓我这条鱼。”
“白灵要带人冲出去救他,被我按住了。我若动了,整个阵法就会溃散,南疆就成了砧板上的肉。这一夜,我把碎星石的力量全引了出来,顺着阵法的脉络淌遍南疆的每一寸土地。锁山阵的瘴气浓得化不开,缠藤阵的血藤长得比城墙还厚,幻月阵里的镜石亮得能照出人心底的鬼。我把这些年攒下的精血,一滴一滴融进碎星石里,石头烫得像团火,我却觉得心里一片冰凉——这是我能为南疆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血证阵能护着百姓不受邪力侵蚀,迷魂阵能让那些宵小之辈找不到真正的碎星石。只要阵法还在,南疆就倒不了。”
“明日一早,我就会走出阵法。他们想要我的力量,想要碎星石的秘密,我给。只是他们不知道,这力量早跟我的命缠在了一起,想剜走,就得承受它的反噬。我死不了,碎星石给的治愈之力,让我连求死都成了奢望。他们会折磨我,会用各种法子逼我开口,可我扛得住——当年诅咒啃噬心口的时候,比这疼多了。”
“阿鸾,你能看到这些日记,说明白灵或老张头找到了你。别犹豫,带着无情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告诉他我是谁,别让他回头。这战场太脏,别污了他的眼。他是‘无情’,就该活得干净些,像你当年希望的那样,能在没有战火的地方,好好喘口气。”
“碎星石的力量我用精血封了大半,剩下的,够护着阵法撑到明年开春。那时新的稻子该种下去了,孩子们也该开学堂了……”
这一页写到末尾,字迹突然歪歪扭扭,像是笔掉了,又被捡起来,勉强画了个圈,圈里是三个极小的字:“我爱你。”
最后一页没有字,只有一片新鲜的血迹,像是刚滴上去的,旁边压着半朵干枯的牵牛花,正是姜阿鸾当年遗失的那枚玉扣上刻着的模样。
窗外的牵牛花藤突然剧烈摇晃,最顶端的那朵花,在夜风里颤了颤,落了。远处传来隐约的号角声,不是军队的调子,低沉得像丧钟。姜阿鸾握紧那枚玉扣,指腹触到冰凉的刻痕,忽然听见念砚——不,是无情——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喊着:“娘,我回来了。”
她抬头望向窗外,月光正穿过云层,照在那株空荡荡的藤上,像一条银色的锁链,一头拴着过去,一头牵着未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