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蓝天野 作品

我的诅咒你接着

枪尖离黑袍人咽喉只剩一线,一声淬了冰的冷喝突然砸下来,像极北之地的冰棱,狠狠扎进姜阿鸾的耳膜: “滚。”

一个字,利落得像斩断什么牵绊。姜阿鸾的枪尖顿在半空,指尖的血珠滴在枪杆上,晕开一小团红,像极了当年火盆里烧不尽的残烬。

高台上的“梁砚”缓缓抬眼,铁链勒着他的手腕,皮肉翻卷,可那双眼睛里没有痛,只有一片能冻死人的漠然。他看着她,像看一块挡路的石头。

“姜阿鸾,”他开口,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你是不是觉得,我梁砚离了你就活不成?非得巴巴地等你来救?”

姜无情攥紧长枪,指节泛白。这不是他在梦里见过的爹——梦里的人会笑,眼角有细纹,会把他举过头顶;眼前的人,眼神比北疆的雪还冷,仿佛多看他们一眼都嫌脏。

“当年让你改嫁,是真觉得你可怜。”梁砚的目光扫过她鬓边的白发,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笑,“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这股子死缠烂打的劲,倒比当年更胜一筹。”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娘!”姜无情忍不住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娘?”梁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声里全是嘲讽,“他配当我梁砚的娘?当年若不是她用计怀上你,我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你以为那半块同心佩是定情信物?不过是我随手捡的玩意儿,扔了可惜罢了。”

姜阿鸾的脸“唰”地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气。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边的断墙才站稳。那半块被她藏了又烧、烧了又捡的玉佩,那支撑她熬过无数寒夜的念想,原来只是他“随手捡的玩意儿”。

“还有你,”梁砚的目光转向姜无情,冷得像刀,“别以为你姓了姜,就能跟我撇清关系。你这张脸,这双眼睛,全随了我,是你这辈子都甩不掉的脏东西。”

“我不准你这么说我娘!不准你这么说我!”姜无情红着眼要冲上去,却被姜阿鸾死死拉住。

她的手在抖,掌心的伤被攥得更疼,可她看着高台上的人,忽然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地上,洇湿了一片尘土。

“梁砚,”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碎玻璃般的锋利,“你想让我们走,是吗?”

梁砚别过脸,不去看她的眼泪,声音硬得像铁:“滚远点,别脏了我的地方。我梁砚就算死在这里,也用不着你们姜家人假好心。”

“好。”姜阿鸾点点头,抹掉眼泪,拉起姜无情的手就走。她的脚步很快,甚至有些踉跄,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姜无情回头望,看见高台上的人始终背对着他们,铁链在他身后晃啊晃,像一道永远跨不过的鸿沟。他不懂,为什么梦里那个温和的爹,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娘明明疼得浑身发抖,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肯。

沈砚舟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姜阿鸾挺直的背影,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指节,忽然明白了——她不是不疼,是疼得不敢停,不敢回头。

走到山道拐角时,姜阿鸾猛地停住脚步。她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直流,嘴角竟溢出一丝血沫。

“娘!”姜无情慌了。

她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那半块烧焦的玉佩,被她用红绸裹了一层又一层。她看着玉佩上模糊的“鸾”字,指尖轻轻摩挲着,忽然用力将它扔在地上。

“碎了才好。”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种彻底死心的平静,“早该碎了。”

可就在她转身要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响,像是有人用头狠狠撞在了石头上。

姜阿鸾的脚步顿住了。

她没回头,只是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拖着姜无情,一步一步,再也没有回头。

高台上,梁砚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台,血顺着鬓角往下流。他刚才说那些话时,每一个字都像在剜自己的心,可他不能停——他看见黑袍人袖口闪过的毒针,看见阵眼里涌动的黑气,知道那是能让人生不如死的“蚀骨蛊”。

他不能让她和孩子沾染上。

“阿鸾……”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山道,无声地呢喃,眼泪终于冲破眼眶,砸在铁链上,“别怪我……”

风穿过隘口,带着血腥味,也带着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哽咽。

山道上,姜无情忽然发现,娘的手心里,全是血。不是刚才被枪杆磨的,是指甲深深掐进去的,一道又一道,像要把什么东西,连同肉一起,从骨头上剜下来。

他不知道,很多年后,当他终于知道真相,会跪在这片土地上,哭到肝肠寸断。他只知道,那个午后,娘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长到像一条再也回不去的路。

走到山道尽头时,姜阿鸾忽然停住了。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截被晒枯的木头。她看着地上那半块被自己扔掉的玉佩,红绸被风吹得散开,露出焦黑的玉面,像一张哭花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