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蓝天野 作品

折了翅膀也要往天上飞(第2页)

“她提到李老三了?”林晚轻声问。

苏念点头。

“那你打算去吗?”

他沉默很久,久到京红在楼上喊“爹,我的描红本找不到啦”,才缓缓开口:“我不想让你们沾染上这些。”

这三年,他教京红数算珠,教她认草药,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千门”“赌场”“恩怨”这些词。他想让她的世界里只有骑楼的绿萝、杏仁饼的甜香,和台风天里安稳的被窝。

林晚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他的冰凉:“我嫁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账房先生。你腰间的念月刀,密室里的阴沉木,还有你教我练拳时,那快得看不清的手,都藏着故事。”她笑了笑,眼里没半分怕,“去高雄吧。不是为了千门的招牌,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你现在有要护的人,谁也动不得。”

夜里,京红睡熟了,小嘴里还嘟囔着“一加一等于二”。苏念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和林晚的一模一样,软得像云。

他起身走进密室,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仿佛听见三年前自己锁门时的叹息。念月刀躺在锦盒里,寒光依旧,映出他眼角的细纹。他拿起刀,刀鞘上的纹路硌得手心发麻,像在提醒他:有些东西,不是躲进骑楼就能藏住的。

林晚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方绿萝帕子:“带上这个。”

帕子上的绿萝藤缠着新绣的小叶子,是京红学着扎的针,歪歪扭扭的,却鲜活得很。

苏念接过帕子,缠在刀柄上。绿萝的软,裹住了刀的硬,像极了这三年的日子——骑楼的暖,焐着江湖的寒。

“我去去就回。”他说。

“我等你回来喝早茶。”林晚踮起脚,在他鬓角印下轻吻,“熬艇仔粥,加双倍猪皮。”

台风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苏念突然明白,所谓退出江湖,从来不是躲进骑楼当缩头乌龟,而是当风雨再来时,敢为身后的人,再拔一次刀。

只是这一次,刀是为守护而拔,不是为恩怨。

骑楼的灯笼刚熬过一场夜雨,纸面上还洇着水痕,就被一封烫火漆的信砸破了平静。

信是码头的老工人送来的,说是个戴斗笠的人托他转交,只说“苏老板见了便知”。火漆印是枚半开的莲花,苏念指尖刚触到,脸色就变了——那是惊鸿派的标记,当年他和兄弟沈青一起刻的,说要像莲花一样,出淤泥不染。

信纸粗糙,上面只有一行字:“沈青在高雄码头,缺个送终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血写的,干了之后发黑,透着股铁锈味。

林晚端着姜汤进来时,正看见他把信纸捏成了团,指缝里渗出血丝——他手劲太大,被纸边缘划破了。

“怎么了?”她放下碗,抓起他的手往伤口上撒云南白药,“沈大哥出事了?”

苏念没说话,喉结滚了滚。沈青是他过命的兄弟,当年在马尼拉赌场,沈青替他挡过一枪,子弹留在腰里,阴雨天就疼得直冒冷汗。后来他退出江湖,沈青说要守着惊鸿派的旧部,在东南亚码头做点正经生意,两人虽不常见,却总托人带些土特产——沈青知道他爱喝内陆的碧螺春,每年新茶下来,准会寄来一整箱。

“是秦九妹干的。”苏念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她抓了沈青,就是逼我点头去高雄。”

林晚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三年前他偶尔提起沈青时的样子,眼里有光,像说起另一个自己。她拿起那团纸,小心翼翼展开:“沈大哥是惊鸿派的人,硬气,可他们用什么抓的他?”

“沈青的女儿在新加坡读书。”苏念闭了闭眼,声音发哑,“秦九妹拿孩子要挟,他没法不就范。”

这话像根针,扎在林晚心上。她想起京红抱着算术本笑的样子,突然懂了沈青的软肋——再硬的汉子,遇见孩子的眼泪,骨头都会软三分。

“不能让沈大哥出事。”林晚把药瓶放下,语气斩钉截铁,“惊鸿派当年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能就这么被人拿捏。”

苏念抬头看她,眼里翻涌着挣扎。他怕去了高雄,就再也回不来这骑楼;可不去,沈青这条命,还有惊鸿派那几十个等着沈青吃饭的兄弟,就都得折在秦九妹手里。

“我去。”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但这次,我要带个人。”

第二天清晨,苏念打开了密室最深处的柜子。里面没有刀,只有个落满灰尘的木盒,打开时,一股陈年的桐油味漫出来——是套惊鸿派的旧令牌,上面刻着展翅的鸿鸟,边缘被岁月磨得发亮。

“这是当年师父给咱们兄弟分的,”苏念拿起刻着“青”字的那枚,指腹摩挲着字迹,“沈青总说,惊鸿派的人,就算折了翅膀,也得往天上飞。”

林晚把令牌用锦布包好,塞进他怀里:“带上它,让沈大哥知道,你来了。”

出发前,京红抱着他的腿,小脸上挂着泪:“爹,你是不是又要去打坏人?”

苏念蹲下来,把那方绿萝帕子系在女儿手腕上:“爹去接沈叔叔回家,很快就回来。你在家帮娘照看茶馆,等爹回来,给你买高雄的凤梨酥。”

船驶出澳门港时,海面上还飘着薄雾。苏念站在甲板上,手里攥着那枚“青”字令牌,想起二十年前,他和沈青挤在同一艘偷渡船上,沈青把最后半块干粮塞给他,说:“苏念,以后咱惊鸿派,就得靠你撑着。”

那时的沈青,还是个愣头青,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挥刀时比谁都狠,却见不得路边的流浪猫挨饿。

高雄码头比记忆里更乱,集装箱堆得像山,阴影里藏着无数双眼睛。秦九妹的人早在码头等着,黑色轿车一路把他往港口仓库开,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里,仿佛能看见当年火并时的血。

仓库里亮着惨白的灯,沈青被吊在横梁上,衣服上全是血,却还梗着脖子骂:“秦九妹,你个臭娘们,有本事冲老子来!”

看见苏念走进来,他突然红了眼,挣扎着要挣开绳子:“苏念!你混蛋!谁让你回来的!走啊!”

秦九妹坐在阴影里,手里转着玉戒指,笑出声:“沈大哥,你看,我就说苏老板重情义。”她站起身,走到苏念面前,“人你见着了。局,你接不接?”

苏念没看她,只望着沈青身上的伤——旧伤在腰,新伤在背,都是为他挡过的地方。他缓缓解开外套,露出里面的惊鸿派旧衣,胸口的鸿鸟刺绣虽已褪色,却依旧张着翅膀。

“当年惊鸿派立过规矩,”他声音不高,却震得仓库里的灰尘都在颤,“兄弟被辱,必以命相护;门派被欺,必以血相偿。”

他突然抬手,一枚铜钱从指尖弹出,精准地打断了吊住沈青的绳子。沈青摔在地上,苏念飞身接住他,动作快得像道风——那是惊鸿派的“掠影步”,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你……”秦九妹的脸色变了。

“局,我接。”苏念把沈青护在身后,眼里的光,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挥刀闯江湖的模样,“但要改改规矩。”他指了指仓库角落的赌桌,“赢了,你放沈青走,从此不准再碰惊鸿派的人。输了……”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腰间的念月刀,刀柄上的绿萝帕子在风里轻轻晃:“这仓库,就是你的葬身地。”

沈青趴在地上,咳着血笑:“好小子……还是当年那股狠劲……”

苏念回头,看了眼兄弟脸上的笑,突然想起林晚说的话——有些债,躲不掉;有些兄弟,不能负。所谓退出江湖,不是把过去埋进土里,而是当兄弟需要时,敢把当年的自己,再挖出来。

仓库外的海浪声越来越响,像在为这场迟来的对决,擂起战鼓。苏念知道,等这事了了,他还会回澳门的骑楼,喝林晚熬的艇仔粥,听京红数算珠。

但此刻,他必须先做回那个惊鸿派的苏念,为兄弟,为当年的誓言,也为心里那点从未熄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