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蓝天野 作品

西域的生活(第2页)

火堆噼啪作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依偎着,像一棵长了两个桠杈的胡杨。远处的湖水泛着微光,沙丘沉默地卧着,仿佛在说:别急着走,好日子,才刚开头呢。

绿洲的夜是被星星泡亮的。太阳刚沉进沙丘背后,天就泼翻了装星星的匣子,一颗一颗滚出来,密得能接住人的目光。九妹总爱搬个毡垫坐在湖边,姜八能陪着她,两人不说话,就看着星星在水里晃,像撒了一把碎钻。偶尔有流星划过,九妹会飞快地闭上眼睛,睫毛在月光下抖得像蝴蝶翅膀。

“在许愿?”姜八能问。

“嗯,”她睁开眼,眼里盛着星光,“祝阿吉爷爷的羊多下崽,祝古丽奶奶的纺车转得顺,祝……这里永远没人来捣乱。”

姜八能笑了,摸出怀里的龟甲。夜里的甲片不烫了,却泛着和星星一样的冷光。他忽然觉得,或许龟甲要找的秘密,根本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眼前这样——星星亮,湖水静,身边的人笑得安稳。

每天清晨,阿吉家的儿媳妇帕提古丽会提着铜壶来送驼奶。她是个高挑的西域姑娘,辫子上缠着红绸带,走路时像棵临风的白杨树。驼奶是刚挤的,还带着点温度,上面浮着层奶皮,帕提古丽总在里面撒一小撮盐,说这样喝着不腥。

“姜大哥,九妹,快喝。”她把碗递过来,声音像泉水叮咚,“今天要去摘葡萄,你们也来尝尝,今年的葡萄甜得能粘住牙。”

九妹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抿。驼奶醇厚得像融化的玉,带着点淡淡的奶香,盐粒在舌尖化开,竟衬得那甜更清透。帕提古丽看着她喝,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又从围裙里摸出块奶疙瘩,塞给九妹:“这个当零嘴,饿了就啃。”

绿洲深处藏着片葡萄园,葡萄藤爬在胡杨木搭的架子上,一串串垂下来,紫的像玛瑙,绿的像翡翠。帕提古丽教他们摘葡萄,手指捏住果柄轻轻一拧,整串就下来了,不能用扯的,会伤了藤。“这藤啊,跟人一样,”她边摘边说,“你对它温柔,它明年才肯多结果。”

姜八能摘了颗紫葡萄塞进嘴里,汁水一爆,甜得人舌尖发麻,顺着喉咙往下淌,连心里都甜丝丝的。九妹也学着他的样子,刚咬了一口,就被甜得眯起眼,帕提古丽看了,笑得直不起腰:“慢点吃,管够!”

不远处的沙地上,堆着刚摘的哈密瓜,圆滚滚的像小枕头。阿吉用弯刀一切,“咔嚓”一声,瓜瓤黄得发亮,蜜水顺着刀缝往下滴。九妹捧了块在手心里,瓜肉软得像奶油,甜得比糖还纯粹,连籽都带着股清香。

“这地方偏,风沙大,可太阳毒,雨水也实在,”阿吉坐在瓜堆旁,啃着瓜说,“所以长出来的东西,都憋着股劲儿甜。人也一样,见不着多少外人,心就实,对你好,是真心好。”

确实是这样。他们帮着喂羊,帕提古丽的丈夫就偷偷在他们包里塞烤羊肉;九妹帮古丽搓羊毛,古丽就把攒了好久的葡萄干装了满满一袋给她。这里的人从不说客套话,对你好就直接往你手里塞东西,往你碗里添饭,像对待自家人一样自然。

有天晚上,三家凑在一起做抓饭。帕提古丽掌勺,羊油在锅里烧得冒烟,倒进胡萝卜和洋葱,炒出甜甜的香,再拌上大米和羊肉,焖在火上。揭开锅盖的瞬间,热气裹着香气扑出来,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大家围坐在毡子上,用手抓着饭吃,帕提古丽总往九妹碗里添羊肉,说:“丫头长身体,多吃点。”九妹不好意思,往姜八能碗里拨,姜八能又塞回她嘴里,惹得大家都笑。

酒是自酿的果酒,酸甜的,后劲却足。阿吉喝多了,就唱起古老的歌谣,帕提古丽跟着和,歌声在夜里飘得很远,却穿不透周围的沙丘——这里太偏了,偏得像被世界遗忘了,只有风知道路,却懒得告诉外人。

“以前也有迷路的商队来过,”帕提古丽说,“走了半个月才找到这儿,喝了我们的水,吃了我们的瓜,走的时候留了些丝绸和茶叶。他们说外面很乱,可我们这儿,除了风沙,啥都没有。”

九妹靠在姜八能肩上,听着远处的风声,手里攥着颗没吃完的葡萄。她觉得这里像个梦,甜得让人不敢醒。白天摘葡萄时,帕提古拉教她唱西域的歌,她学得慢,调子总跑,帕提古拉就捏着她的手,教她打节拍,阳光透过葡萄叶落在两人手上,暖烘烘的。

姜八能看着九妹的笑脸,突然不想走了。龟甲的秘密,黑袍人的追杀,外面的战火,好像都被这绿洲的甜和暖融化了。他想在这里帮阿吉喂羊,帮着摘葡萄,看着九妹穿着帕提古丽织的坎肩,一天天长大,像这里的葡萄藤一样,稳稳当当地扎根。

夜里的星星还是那么亮,亮得能照见人心里的念想。姜八能把九妹搂得紧了些,她已经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哈密瓜的甜汁。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像对她说,又像对自己说:“就在这儿,多待一阵子吧。”

风从湖面吹过,带着水汽和葡萄的香,温柔得像帕提古丽的歌声。远处的沙丘沉默地守着,仿佛在应和他的话:留下来,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