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七七和丈夫77(第2页)
七七弯腰拎起菜筐,水顺着她的腕骨往下淌,一路流进塑料拖鞋的纹路里。她转身去灶台,点火、热油、蒜瓣下锅,“刺啦”一声,油烟呛得她眯眼。阿斗窝在沙发里,背弓成一只虾,手机蓝光在他脸上晃,像给那张涨红的脸盖了层冷霜。
油锅里泛起焦黄,七七忽然想起小时候看杀猪。屠夫把猪按在案板上,对着耳朵一声暴喝,猪就僵了,刀子下去都不挣扎。她那时躲在门后,吓得手心全是汗,却牢牢记住了那一声吼的威力——原来声音真能当刀用。
菜铲刮着锅底,发出钝响。七七把炒好的空心菜盛进盘里,油亮亮的一汪绿。她端上桌,又盛了两碗饭,一碗推到阿斗面前。阿斗没抬头,拇指在屏幕上疯狂双击,给一条“好男人从不跟老婆吵隔夜架”的视频点了赞。七七夹了一筷子菜,嚼得慢而用力,像在嚼一段旧绳子——嚼不烂,也吐不掉。
窗外暮色四合,邻居家的狗突然吠了两声,又蔫蔫地停了。七七把剩下的菜汤倒进自己碗里,汤面浮着几粒蒜末,像漂着的碎牙。她想起母亲说过:“刀口舔蜜的人,最后连甜味都觉得疼。”她低头喝了一口,辣,苦,最后竟泛起一点回甘。
七七第一次听见张飞喝断当阳桥,是在一个雨天。
老收音机搁在灶台上,机壳裂着一条缝,像一张漏风的嘴。评书先生一拍醒木,嗓子陡然拔高:“张飞怒目横矛,一声暴喝——‘燕人张翼德在此!’”木板窗跟着嗡然一震,屋檐的雨线被震得碎成白雾。七七正拿抹布擦碗,手一抖,瓷碗磕在铁锅沿,“叮”地脆响。
她愣住,抹布上的水珠顺着腕子往下淌,凉得像一条蛇。评书里的声音继续翻涌:“桥下水倒流,敌将肝胆俱裂,坠马而亡……”七七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原来声音真能杀人。不是刀,不是枪,只是一口气、一道音,就能把人心肝震碎。
雨声渐密,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开。她想起阿斗每次吼她时,脖子上绷起的青筋像盘错的树根;想起自己夜里蜷在床沿,耳膜里还回荡着那些“蠢”“笨”“谁家媳妇像你”……原来她也在被一座看不见的当阳桥压垮,桥下没有水,是她自己碎了一遍又一遍的心。
收音机里的张飞又吼了一回,这回七七听得仔细:那声音里裹着愤怒,裹着绝望,裹着“你若不退,我便拼命”的孤勇。她忽然鼻酸——阿斗的吼声里有什么?有在单位被上司骂后的憋屈,有牌桌上输钱的窝火,有对自己也说不出的无能。可这些委屈一层层叠上来,最后全砸向她。
雨停了,屋檐还在滴水,像一台慢了半拍的鼓。七七关掉收音机,屋里骤然一静。她走到院中,湿泥巴漫过脚背。她深吸一口潮冷的空气,学着评书里的腔调,对空荡荡的菜园低声喝了一句:“燕人张……”声音没出口,先化成了哽咽。她蹲下去,把脸埋进掌心,肩膀抖得像风里的秫秸。
半晌,她抹了把脸,站起身。天边乌云裂开一道缝,夕阳漏进来,照得菜畦里的白菜帮子发亮。七七忽然想,张飞那一声吼,是为守住身后的百姓;阿斗那一声吼,是为把生活的败仗甩给别人。而她,她不想再当那座桥,也不想再当桥下被吓破胆的小卒。
她转身回屋,把收音机擦净,放进柜子最上层。柜门合拢时,“咔哒”一声脆响,像给某段旧光阴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