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顺清死斗(第2页)
索伦牛录额真穆成格与俄罗塞臣亲自带队冲锋!两人竟脱光上衣,赤膊上阵,高举盾牌护住要害,口中紧咬大刀,以惊人的力量与敏捷向上猛冲,竟一跃跨上了金陡关的垛口!牛万才眼见清兵登城,目眦欲裂,狂吼一声,抓起大刀便带着亲兵扑杀过去!狭窄的关墙上瞬间化作血肉磨坊,刀光剑影,杀声震天,双方都杀红了眼,寸步不让!清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源源不断涌上城头,守军则如风中残烛,数量锐减。激战良久,牛万才身边只剩寥寥数十人,被迫退守至金陡关门楼之上,依托箭楼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赤膊的穆成格状若疯魔,一手举盾格挡,一手挥刀狂劈,带着数十名同样凶悍的索伦兵猛攻关楼。箭楼内,牛万才等人箭矢射尽,火药告罄。清军点燃了箭楼,烈焰与浓烟吞噬了最后的阵地。在楼体轰然倒塌前的一瞬,牛万才身披烈焰,怒吼着率残部冲出,与敌人展开最后的白刃厮杀,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全部壮烈殉国于金陡关上!
刘宗敏闻听金陡关失守,怒发冲冠,策马找到马世耀,戟指其面,厉声咆哮,严令其必须在天黑前夺回关隘!马世耀咬牙点齐五千精兵,从黄巷坂方向猛扑金陡关正面。同时,刘芳亮抓住清军红夷大炮装填间隙,自麟趾塬上派出三千精锐,侧击金陡关!大顺军集中了塬上所有能用的弓弩、火箭、火铳、佛郎机炮以及震天雷等投掷武器,将复仇的怒火倾泻在占据关墙和涌入关内的清兵头上。两面夹击之下,突入关内的两千清军精锐,在狭窄区域内遭到毁灭性打击,几乎全军覆没!大顺军终于在清军后续大队赶到之前,以惨重代价夺回了染血的金陡关。
马世耀顾不上喘息,立刻指挥士兵抢修破损的关墙,清理堆积如山的尸体。当他巡视战场时,亲兵悲声来报,找到了牛万才将军的遗骸。马世耀踉跄奔去,只见这位生死兄弟的遗体上,刀伤枪创遍布,前胸后背被长矛捅穿了数个窟窿,惨烈之状令人不忍卒睹。这位见惯生死的悍将,此刻再也抑制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十几载刀头舔血,麾下弟兄死伤无数,但牛万才与程金茂如同他的左膀右臂,自河南起兵、攻破洛阳时便生死相随。如今两大臂助接连战死,这潼关血战,还如何能守?!
牛万才血战殉国的消息传至李自成行宫,闯王亦深感悲怆,又折一员心腹猛将。他当即下旨:追封牛万才为威武将军、一等伯爵;同时追封此前阵亡的程金茂为一等伯爵,刘立业为三等伯爵,下令厚葬三人。程金茂与刘立业的遗体未能寻回,只得设立衣冠冢,供后人凭吊。
多铎接到金陡关得而复失的噩耗,暴怒如雷,将负责指挥攻城的统领嵩祝骂得狗血淋头。他厉声下令,清军必须不计代价,全力猛攻,务必将金陡关重新夺回手中!此后的数日,金陡关成了名副其实的绞肉机。尽管关隘最终仍在大顺军手中,但经此反复拉锯与红夷大炮的持续蹂躏,这座曾经雄壮的关城早已面目全非,城垣残破不堪,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在硝烟中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连日来,金陡关下堆积如山的尸骸,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李自成的心头。每一份阵亡名单,都是抽在他这位“闯王”脸上的无形鞭痕。焦躁与暴怒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撑裂那身沾满硝烟尘土的龙袍。
深夜,四更梆子敲过,寒气刺骨。李自成与刘宗敏在摇曳的灯影下,眼神如刀锋相撞,瞬息间便定下了那近乎疯狂的决断——他要亲自去啃一口清军的血肉!
金陡关厚重的关门,早已被绝望的守军用山石和泥土从内部死死囤堵,形同墓门。然而这个死寂的夜晚,门洞深处却响起了压抑而急促的挖掘声。碎石与冻土被悄然清出,一条通往地狱——或者说,通往复仇之路的缝隙,重新被掘开。
李自成亲点了三百人。不是普通的士卒,是他闯王麾下淬炼出的最锋利的獠牙——亲军卫队!这些汉子,每一个都曾随他踏破中原府县,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煞神。他们牵出最健壮的坐骑,喂足草料,束紧鞍鞯,冰冷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李自成自己也褪去了象征九五的明黄袍服,换上了一身沉甸甸的玄黑铁甲,腰悬佩剑,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立在洞开的、幽深的门洞阴影里。他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钉在关外清军营盘的方向。身边,是同样一身杀气的义子李双喜,手中紧握那杆象征着闯王无上权威与武勇的盘龙大戟,戟刃在微弱的星光下,流淌着一线令人心悸的寒芒。
五更刚过,天色依旧昏沉。清军的战鼓,如同催命的丧钟,准时擂响!炮群怒吼,熟悉的红夷大炮轰鸣再次撕裂清晨的宁静,将金陡关残破的躯体炸得更加摇摇欲坠。紧接着,移动堡垒般的楯车被推出,一架架云梯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搭上那饱经蹂躏的关墙。蚁附的清兵,开始向上蠕动——一切,都如同前几日令人窒息的重复。
然而,就在清兵前锋刚刚攀爬过半,后队人马簇拥着楯车抵近关门,阵型略显拥挤,警惕性也因连日的“顺利”而稍有松懈的刹那——
“轰隆!!!”
那扇被所有人以为早已是死物的、囤堵得严严实实的金陡关门,竟猛地从内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撞开!囤门的巨石和泥土早已不见踪影,洞开的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下一秒,地狱之门洞开!
一道赤红的闪电,率先撕裂了门洞的阴影!李双喜!他双目赤红如血,口中炸雷般一声暴吼:“闯王在此!杀——!!!”声浪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胯下神骏仿佛裹着地狱之火,手中那杆盘龙大戟被他抡圆了,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死亡旋风!
紧随其后的,是三百头沉默的、披着重甲的凶兽!李自成一马当先,紧随义子之后,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山!三百精锐铁骑,汇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血色洪流,挟着积压了数日的冲天怒火与必死的决绝,从洞开的关门中狂飙而出!
目标,直指楯车后方,那些正待攀爬或准备支援、猝不及防的清兵主力!
“轰——咔嚓!”
沉重的楯车?在李双喜那杆灌注了千钧之力的盘龙大戟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大戟横扫,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在最前面一辆楯车的厚木挡板上!木屑与填充的沙土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巨大的冲击力,竟将那笨重的楯车硬生生劈开一个巨大的豁口,连带着后面推车的清兵都被震得东倒西歪!
洪流没有丝毫停滞!三百铁蹄踏碎晨曦,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毫无防备的、略显混乱的清军步兵阵列之中!盘龙戟上下翻飞,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闯王的佩剑寒光闪烁,每一次劈砍都精准地收割着生命;亲卫们手中的长矛、马刀,更是化作一片死亡的丛林!
关门大开,铁骑突出!这一刻,不是守城,是闯王李自成,亲自率领他最后的、最锋利的獠牙,向着不可一世的清军,发动了决死的反噬!金陡关前,瞬间化作了修罗屠场!
李自成那三百头出闸凶兽的冲锋,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清军攻城阵列的软肋!
统领嵩祝正全神贯注地指挥着弓弩攒射、火器轰鸣,全力压制关墙上那些顽强的身影。突然,侧后方的空气仿佛被撕裂!蹄声如雷,杀气冲天!李双喜那杆盘龙大戟卷起的死亡旋风,眨眼间就绞碎了他精心布置的远程阵列。弓弩手、火铳手,这些远离肉搏的兵卒,哪见过这等贴身的煞神?瞬间魂飞魄散,器械丢弃一地,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阵型彻底崩溃!
几乎同时,张鼐率领的一千精兵,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远望沟的阴影里窜出,狠狠咬向清军侧翼!前后夹击,嵩祝只觉得头皮发炸,冷汗瞬间浸透内衫,慌忙喝令后撤!
“拦住他们!!”嵩祝的嘶吼带着破音。负责外围压阵的佐领车纳福反应极快,一声呼哨,早已蓄势待发的蒙古八旗铁骑如乌云般席卷而出!这些马背上的骄子,挥舞着弯刀,发出野狼般的嚎叫,硬生生撞上了李双喜那支刚撕开步兵、势头稍缓的赤甲洪流!
另一边,张鼐的步兵刚尝到侧击的甜头,迎面就撞上了汉八旗火绳枪排射的致命铅雨!硝烟弥漫,前排士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纷纷栽倒。紧接着,另一股蒙古骑兵如同剃刀般切入侧翼,反冲锋的势头凶猛无比!张鼐眼见伤亡骤增,阵脚已乱,只得咬牙怒吼:“撤!回沟里去!”一千步兵如同退潮般,狼狈地缩回了远望沟的庇护之中。
关门前,李双喜与车纳福的骑兵绞杀在一处!盘龙戟与蒙古弯刀猛烈碰撞,火星四溅!战马嘶鸣,勇士怒吼,每一息都有人坠马,鲜血染红了冻土!这三百闯王亲卫,是悍勇无匹,但人数劣势和蒙古骑兵的韧性,让他们如同陷入泥沼的猛虎。李双喜双目尽赤,盘龙戟舞得泼水不进,接连挑翻数名敌骑,但身边袍泽却在飞速减少!眼看冲势被死死扼住,再缠斗下去必将全军覆没,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退!回关!”残存的赤甲骑兵拨转马头,带着满身的血污和伤痕,艰难地撤向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关门。
清军虽击退了这次凶悍的反扑,但代价同样惨痛!蒙古八旗的骄傲被狠狠挫伤,连高级将佐都栽在了这修罗场上——骑都尉昂锦、三等轻车都尉许友信、云骑尉辉山,这些响当当的名字,永远留在了金陡关前的血泥之中。
消息传到多铎的大帐,这位年轻的亲王气得几乎掀了桌案!“李自成!你这流寇头子!”他怒极反笑,额角青筋暴跳,“好!好得很!不按规矩来是吧?那就别怪我掀桌子!”他猛地转向孔有德,眼中喷火:“孔有德!给我轰!用你的红夷大炮,把那个该死的金陡关,连同上面的耗子洞,统统给本王轰成齑粉!一寸砖头都别给老子剩下!”
孔有德垂手侍立,面上波澜不惊。待多铎那火山喷发般的怒气稍稍平息,他才不紧不慢地躬身,声音平稳得像一块浸了油的石头:“亲王阁下息怒。用炮火夷平金陡关,易如反掌。只是……”他抬起眼皮,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这需要海量的火药和铅弹。卑职斗胆禀报,我军囤积,恐难支撑如此规模的持续轰击。若此时耗尽,后续潼关坚城……”
“那怎么办?!”多铎的怒吼打断了他,像困兽般在帐内踱步,“难道眼睁睁看着我的巴图鲁,一个个填进那个绞肉机?!我的昂锦!我的许友信!”他指着帐外金陡关的方向,手指都在颤抖。
孔有德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依旧从容:“亲王容禀。强攻金陡关,即便夺下,也难固守。麟趾塬上贼寇的炮火居高临下,如同悬顶利剑,我军伤亡泰半源于此。”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狐狸般的狡黠,“卑职倒是想起,流贼魁首李自成,昔日攻城拔寨,有一手‘绝活’——专遣死士潜至城根,凿壁埋药,轰然一声,便是铜墙铁壁,也得开膛破肚!贼寇谓之‘放迸’“注:明末农民军爆破城墙的俗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岂不妙哉?”
多铎的脚步猛地顿住!眼中怒火被一种冰冷的算计取代。“凿洞……埋药……炸墙?”他咀嚼着这几个词,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狠厉的兴奋取代。“好!好一个‘放迸’!李闯贼,尝尝你自己酿的苦酒吧!就这么办!”
策略既定,清军攻势陡然一变!多铎严令佐领齐世带人深入秦岭北麓,伐倒无数合抱巨木。又从孔有德麾下原明军降卒中,精挑细选出那些曾为朝廷修城筑垒、深谙土木之道的“能工巧匠”。不过几日,数架形如屋脊、覆盖着多层湿泥厚毡、坚固异常的**轒輼车**“1”便被赶制出来!
同时,清军兵分两路,一路佯攻麟趾塬南侧地势较低的汾井关,一路猛扑远望沟中的岔沟,目的只有一个:死死缠住麟趾塬上的大顺军,让他们无法分神支援金陡关!
两天后,总攻再起!几架巨大的轒輼车,如同移动的堡垒,在楯车的重重护卫下,被清兵死命推向金陡关墙根!车顶湿泥吸收了震天雷的冲击和火油的烈焰,效果大打折扣。马世耀在关墙上看得真切,当那些轒輼车轰然顶住关墙,一队队清兵如同蚂蚁般钻入车底时,他的心,瞬间凉透了半截!
“他奶奶的!这帮鞑子……学得倒快!”他狠狠啐了一口,一面急令亲兵飞报刘宗敏,一面组织人手疯狂向下投掷震天雷、倾倒火油!爆炸的火光和流淌的火焰在轒輼车顶部肆虐,却难以穿透那厚厚的泥毡层。车底下,沉闷而持续的“叮当”凿击声,如同催命的丧钟,一声声敲在守军心头!
清兵如同最勤勉的老鼠,在轒輼车的庇护下,用撬棍、凿子,疯狂地撬动、破坏着关墙的砖石。每出来一个士兵,怀里必定抱着一块或多块沉重的墙砖——这场景,与当年李自成攻打开封时如出一辙!不到一天,关墙上便被掏出了数个触目惊心的深洞!其中一个位置,凿击声沉闷如擂鼓,每一次敲打都让墙砖簌簌掉落——那洞壁,眼看就要透了!
时机已到!在楯车组成的盾墙掩护下,清兵扛着一袋袋沉重的火药,如同搬运死亡的工蚁,迅速将大量火药塞进那些贪婪的黑洞之中……
“轰——隆——!!!”
几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大地剧烈震颤!金陡关那饱经摧残的关墙,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撕裂!大段大段的墙体在冲天的烟尘和砖石碎屑中轰然坍塌!关墙上的大顺军士兵,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或被震得七窍流血当场毙命,或被崩塌的砖石活活掩埋!
烟尘尚未散尽,清军的喊杀声已如潮水般涌来!马世耀带着残存的士兵,退守到关门上方的箭楼附近,依托着残存的矮墙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但失去城墙依托,箭楼如同怒海中的孤岛。清兵从坍塌的缺口、从残存的云梯,从四面八方涌上!身边的袍泽一个个倒下,箭矢、铅弹如同飞蝗般从下方覆盖上来,避无可避!
马世耀浑身浴血,环顾四周,身边只剩下寥寥数人,个个带伤,眼神绝望。他知道,大势已去!
“走!”他嘶哑地低吼一声,眼中闪过决绝。几人冲到箭楼后侧,早已准备好的长绳被抛下关墙。马世耀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吞噬了无数兄弟的血肉战场,牙关一咬,抓住绳索,身影迅速消失在弥漫的硝烟和崩塌的废墟之中。
当马世耀带着仅存的几个亲兵,狼狈不堪地逃回潼关城内时,麟趾塬上的刘宗敏也正好目睹了金陡关最后崩塌的惨状!这位大顺权将军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他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冲下麟趾塬,回到潼关城内,一眼就看到了刚刚逃回、惊魂未定的马世耀。
“马世耀!!”刘宗敏的咆哮震得房梁都在抖,“你还有脸回来?!临阵脱逃,坏我关防!给我绑了!拖出去砍了!首级悬于关前示众!!”
亲兵如狼似虎扑上,将疲惫不堪的马世耀瞬间五花大绑!冰冷的绳索勒进皮肉,马世耀却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嘴角甚至扯出一丝惨淡的弧度:也好…下去…还有牛万才和程金茂那俩老兄弟作伴…黄泉路上倒不寂寞…
就在刀斧手即将行刑之际,李自成闻讯赶到。“刀下留人!”闯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马世耀,又看向暴怒的刘宗敏,沉声道:“宗敏!大战正酣,正是用人之际!马世耀乃巫山伯、威武将军,身经百战,功勋卓着!今日虽失关隘,然敌势凶猛,非战之罪!让他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刘宗敏胸膛剧烈起伏,狠狠瞪了马世耀一眼,终究没再说话,只是猛地一甩披风,背过身去。他不再看马世耀,而是厉声吼道:“刘汝魁!”
“末将在!”一员悍将应声出列。
“点齐三千儿郎!去!把金陡关,给老子夺回来!!”刘宗敏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刀。
刘汝魁领命而去。在麟趾塬上炮火的竭力支援下,大顺军爆发出惊人的血勇,经过一场尸山血海的惨烈搏杀,竟真的又将残破不堪的金陡关夺了回来!
然而,当刘汝魁站在关墙上,眼前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关墙被炸塌数段,巨大的豁口如同咧开的狰狞巨口;关门早已化为齑粉;残存的半截墙体摇摇欲坠,到处是碎砖烂瓦,毫无遮蔽。清军只需在远处列阵,箭矢火铳便能毫无阻碍地覆盖整个关墙顶部!这哪里还是雄关?分明是一处插满了箭矢的死亡坟场!
当刘汝魁将实情急报李自成和刘宗敏后,两位大顺核心人物相顾无言,眼中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一丝悲凉。继续填人命守这毫无意义的废墟?罢了……
大顺军最终放弃了这片浸透鲜血、支离破碎的土地。
消息传到多铎耳中,这位亲王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连日紧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金陡关,这块卡在喉咙里的硬骨头,终于啃下来了!潼关城,近在咫尺!
他志得意满,正准备下令大军压境,直扑潼关。前锋代统领鄂硕却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带来的消息,让多铎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当鄂硕将那金陡关后“五里暗门”的险恶地势,细细描绘给多铎时,这位年轻的亲王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眉头拧成了疙瘩。
“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刚到潼关时,他便隐约听到汉八旗一些将领私下念叨这句诗。起初不明所以,如今,鄂硕的描述将这十个字化作了眼前血淋淋的现实——那黄巷坂深处,竟藏着这样一条地狱走廊!
想象一下吧:几米宽的狭长孔道,蜿蜒五里之遥!两侧是高耸的麟趾塬,塬上守军如同立于天堑之上,滚木礌石、箭矢铅丸、震天雷火油……只需向下倾泻!无论多么精锐的巴图鲁,填进这五里暗门,都不过是给那黄土地增添几抹血色肥料罢了!
多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心头的火热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他与孔有德等心腹紧急密议,目光最终投向了麟趾塬——这块悬在头顶、时刻威胁着金陡关方向的巨大砧板!必须先砸碎它!拿下麟趾塬,才能居高临下,真正扼住潼关的咽喉!
战略陡变!清军的主攻矛头,狠狠转向麟趾塬!多铎严令孔有德:不惜代价,将那些沉重的红夷巨兽,从西峪河谷的平坦地带,拖拽、推拉到麟趾塬南端险峻的山腰!用钢铁和火焰,为步兵的攀爬撕开血路!
决战之日,烽火四起!清军如同狂暴的蚁群,从秦岭北麓、麟趾塬南端的汾井关、荒移村附近的远望沟大岔口、麟趾塬北端,同时发起了潮水般的猛攻!尤以汾井关和远望沟岔口两处,攻势最为酷烈,喊杀声震得山塬都在发抖!
刘宗敏坐镇麟趾塬制高点——魁星楼,如同定海神针。他目光如炬,督率大顺将士依托深壕壁垒,寸土不让!清军的红夷炮弹在塬上炸开一团团死亡之花,土石飞溅,但大顺军的阵地如同磐石,任凭风浪起,岿然不动!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浸透了双方士卒的鲜血和生命!
就在这麟趾塬攻防战打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之际,一匹来自北方的快马,带来了一个足以让大顺君臣心肺骤停的噩耗——英亲王阿济格,竟绕过延安坚城,率满汉主力,如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插大顺国都西安的心脏!
**陕北的崩塌!**这场发生在永昌元年底的战役,原本是清廷多尔衮精心设计的钳形攻势:命阿济格、吴三桂、尚可喜出大同,渡黄河,会同蒙古兵,取榆林、延安,侧击陕西大顺军。
然而,骄横的阿济格以“运力不足”为名,擅自出边,在土默特、鄂尔多斯草原上肆意游荡,勒索驼马,严重贻误军机!在多尔衮措辞严厉、连番催促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来后,这位英亲王才磨磨蹭蹭,靠着羊皮筏子晃晃悠悠渡过了保德州的黄河,踏上了陕北的土地。
大顺在陕北的统治根基,本就建立在一片流沙之上!那些迫于形势投降的明朝旧将,如宁夏总兵牛成虎、兰州总兵郑嘉栋、甘州总兵左骧,眼见阿济格大军压境,瞬间露出了豺狼本色!他们互相勾结,悍然举起屠刀,将屠刀挥向了大顺委派的官员!川陕边界的原明朝辽东巡抚、现大顺四川节度使黎玉田,怀仁伯马科,汉南副将胡向化等人,也纷纷响应,掀起叛乱狂潮!
更致命的一刀,来自那个反复无常的唐通!这位被清廷任命为保德州总兵的降将,摇身一变成了清军的说客,竟凭三寸不烂之舌,招抚了大顺长城沿线至关重要的神木堡、大柏油堡、河堡营、唐家会下营、黄甫川、清水营等要塞的守军!苦心经营的边塞防线,顷刻土崩瓦解!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好形势”,阿济格简直乐疯了!他留下大同总兵姜镶为总督,率领唐通、榆林总兵王大业、宁武总兵高勋、宣府副将康镇邦等一票降将,去围攻榆林(高一功)和延安(李过)这两块硬骨头。自己则与吴三桂、尚可喜,亲率最精锐的满汉主力,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米脂,南下绥德,绕过延安,目标只有一个——空虚的西安!
西安告急!李自成在潼关行宫内,如同困在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他急命李双喜:“速去麟趾塬,替回宗敏!让他火速来见!”又严令李双喜暂代督战之责。
刘宗敏前脚刚走,坏消息便接踵而至:汾井关一线,清军攻势如狂涛怒浪,守军已岌岌可危!李双喜不敢怠慢,急调悍将党守素,率一千精锐驰援。
党守素领兵刚走,李双喜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愈发强烈。他放心不下,亲率亲兵赶赴汾井关前线。刚与那里的刘汝魁、党守素碰面,连一句完整的军情都来不及询问——
“咻——轰!!!”
一颗来自孔有德炮阵的红夷大炮开花弹,如同死神的狞笑,不偏不倚,正正砸落在李双喜身边!剧烈的爆炸掀起漫天黄土!硝烟散去,只见这位闯王唯一的义子,大顺朝年轻一代的擎天巨柱,已然直挺挺地倒卧在麟趾塬冰冷的黄土地上,血肉模糊!
“双喜!!”党守素目眦欲裂,嘶吼着扑上去。将士们七手八脚,用最快的速度将奄奄一息的李双喜抬下火线,火速送回潼关救治。
当李自成与闻讯赶回的刘宗敏冲进临时救治的营帐,看到的景象令他们肝胆俱裂:李双喜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身下厚厚的棉被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染红,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救活他!”刘宗敏一把揪住浑身发抖的医官衣领,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低吼,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救不活,老子拧下你的脑袋当夜壶!”
医官面无人色,唯唯诺诺,颤抖着双手施救,用尽一切办法,甚至灌下参汤吊命。
李自成强忍锥心之痛,与刘宗敏回到行宫。北有阿济格如饿虎扑羊般直捣西安腹心,东有多铎大军在潼关外虎视眈眈!西安,是根基所在,家眷辎重尽在其中,万万不能有失!讨论的结果冰冷而残酷:潼关已难久持,必须立即回师,死保西安!他们急召刘芳亮,命其与郝大勇率五万精锐,火速先行,务必在北山一带(凤翔老爷岭、永寿梁、石门山、庙山、大岭山)构筑防线,拼死挡住阿济格的铁蹄!然而,这绵延百余里的群山屏障,孔道众多,五万兵马,真能挡住蓄势已久的阿济格主力吗?李自成心中毫无把握。
军令刚下,营帐外传来医官带着哭腔的禀报:“万…万岁…将军…将军他…失血过多…薨了…”
尽管早有预感,这噩耗仍如九霄惊雷,狠狠劈在李自成头顶!他身形一晃,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发黑,仿佛整个行宫都在旋转!山海关折了李友,这心头肉般的义子双喜又…还有重伤未愈的孙儿来亨…接二连三的打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闯王心头!农民军视义子如己出,那是从小收养、亲手带大、寄予厚望的骨血!李双喜更是他唯一的义子,百战骁将,已是大顺不可或缺的栋梁!这根擎天巨柱,竟如此猝然折断!李自成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和空虚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颓然跌坐在冰冷的龙椅里,仿佛一尊瞬间失去灵魂的泥塑。任凭刘宗敏、田见秀、宋献策、顾君恩等人如何焦急地呼唤、商议,他都置若罔闻,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那里面仿佛倒映着双喜从小到大的身影,最终化作一片血红。
刘宗敏见此,知道闯王一时难以回神。他眼中含着悲愤的泪,猛地一跺脚,与田见秀、宋献策、顾君恩迅速决断:西安危如累卵,不容片刻迟疑!大军必须立即开拔回援!
最终,在得到李自成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点头默许后,刘宗敏做出了潼关最后的部署:留下马世耀、张有增,率七千残兵,死守这摇摇欲坠的雄关断壁!其余所有部队,护卫着失魂落魄的闯王,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未寒的义子尸骨,如同决堤的洪流,卷起最后的烟尘,向着风雨飘摇的西安,仓皇退去……
西安东门长乐门外,大顺军的队伍沉默地流动着。士兵们的号衣还算齐整,但每一张面孔都绷得死紧,整支队伍在肃杀中透着一股压抑。杂沓的马蹄声、凌乱的脚步和偶尔几声闷咳,在凛冽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自成掀开车帘,回望渐远的西安城。长乐门上空浓烟翻滚,他知道,那是田见秀在焚烧带不走的粮草辎重。决意撤离那日,两人曾站在秦王府库房前,望着满仓麦谷,田见秀面露痛色,低声提议将余粮散给城中饥民。李自成却不悦地蹙眉:“留下岂非资敌?”田见秀默然点头。
他转而望向西门安定门方向,另一支队伍正迤逦西行。高桂英和任继荣领着这支人马。妻子近来病体支离,陈贵妃又怀有身孕,李自成实不忍她们攀越秦岭险峻。为甩开阿济格追兵,他决意全军取道艰险的傥骆道,越秦岭后转武关道入豫奔襄。而高桂英这一路则西出陇山,走祁山道经礼县南下汉中;若清军追得急,便折向洮州,与坐镇西北的杨鼎瑞、贺蓝部会合。待时局稍定,再南下来汇。
“闯塌天,走祁山”——这句高迎祥当年对刘国能说的话,此刻浮上心头。当年高迎祥率五万精锐欲穿子午谷奇袭关中,刘国能不肯同行,自与郭应聘取道祁山。不料高迎祥遭孙传庭伏击,被俘押京,凌迟处死。世事轮回,如今厄运似乎又笼罩到自己头上。幸而河南湖广尚在手中,仍有数万兵马。只要尽快穿越傥骆道,重整旗鼓,必能与鞑子再决生死!
他与高桂英本是患难夫妻,情深意重。可自北京称帝后,他没学来治国经纶,反倒带回一宫嫔妃。自李岩死后,红娘子便到高桂英身边协理后宫。她按战制将宫女仆妇编队整训,以防不测。帅标左威武将军辛思忠率五千精兵随行护卫。
车中憋闷,高桂英索性跨上青骢马,前后招呼队伍紧行。她自幼长于行伍,惯经风霜,虽近来体虚,仍强自支撑。李自成命她西行,既为保全女眷,亦盼她能先行为陕北的李过、高一功部铺垫,助其早日南下会师。
行至六盘山陇山关口,守将路应樗早已候着,开关相迎。歇马时,高桂英殷殷叮嘱:务必守住关口,接应李过、高一功部南撤。辛思忠亦补充道:即便陕北大顺军不走此路,也须死守山口,阻截追兵。
送走高桂英一行,李自成长舒一口气。太医诊脉,道陈妃怀的是男胎。高桂英只生一女,大顺基业终需男丁继承。其余后妃家眷由郑贵妃统管,原孩儿兵出身的左四率禁卫军护持。刚出西安,左四便请郑贵妃传谕众女眷试练骑马——傥骆道崎岖,车驾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