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蒹葭 作品

第363章 顺清死斗

大顺军立马就把栅栏给砸烂咧,加劲往里冲。刘体纯带人打头,刘汝魁带人压后,一伙人就闯进清军大营咧。按事先说好的,分成几十股子,钻到清军营地里头,见人就砍,见帐篷营房就放火!清军大营里头喊杀声震天,到处都着得红堂堂的。

刘汝魁闯进去的是清军头子努山的前锋营。努山白天刚把大顺军几百号挑战的人马给杀败咧。他心里头日怪得很:这几天大顺军小股子挑战就没断过,自己带人一往上冲,对方立马就撤,就是交上手也是碰一下就垮,这是想磨掉咱大清兵的劲儿么?

这天晚上,努山心里头毛躁得很,还有点不踏实。定更过后,他跟往常一样,带人在营区里转了一圈,各处哨位、防守都瞅咧,没啥麻达。回来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哪搭儿不对。这几天乏得很,折腾咧半天,才迷迷瞪瞪睡着。

感觉刚合上眼,就听见牛角号“呜——”地叫得瘆人!他身子一挺从床上蹦下来,抓过长刀,奔出帐篷。周围当兵的也都往他帐子跟前聚,没一会儿就聚咧几百号人。努山把刀一举在前头,带人就往喊杀声最大的地方冲!

刘芳亮的大军其实早就摸到清军大营边边上咧,悄没声息地等刘汝魁跟辛思忠把路趟开,杀进清军营里。他们选的是清军大营靠着南边土塬那一面。这一面,平时守营能得土塬上驻军的帮衬,清军就守得稀松。

六千人马分成三股:刘芳亮带三千骑兵冲进去,直捣多铎的中军大营;刘体纯带两千骑兵把前头几个营搅烂;后头一千人用土把沟再填出两条道儿;刘汝魁在后头接应。不管偷营得手没得手,刘芳亮都能囫囵撤出来。

刘芳亮领着三千骑兵,跟刮风一样冲过去,把努山的前锋营搅得稀巴烂!

努山带人赶到时,刘芳亮的大队骑兵早冲过去咧。努山刚想带人撵,后头刘体纯的两千骑兵又到咧,“呼啦”一下就把努山带的几百人冲得七零八散。

几十个清兵护着努山退到个稍微安生点的地方,后头营里几百个清军骑兵披挂好赶上来咧。努山一把抓过兵娃子牵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抡起刀就奔刘体纯杀去!

刘体纯正带人到处撵着清兵砍,忽听侧面“轰隆隆”马蹄子响,大队清军骑兵杀过来咧!他立马扯开嗓子喊:“放箭!放箭!”事急咧,也是习惯,他喊“放箭”其实就是连火器一起招呼。箭雨跟弹丸子铺天盖地就朝清军骑兵来的方向泼过去!

努山正打马飞跑,突然飞过来弹丸跟箭,立马就着咧!事出突然,努山没顾上穿绵甲,也没拿盾牌,伤得重得很,在马上晃咧两晃,险乎栽下来。他亲兵赶紧护着他脱离咧战场。

刘芳亮带三千骑兵,直扑中军大营,中间碰上几股子步骑兵拦挡,都叫他们杀过去咧。按老经验,防守最严实的营地,肯定就是敌军主将的老窝!

正往前冲呢,猛地被一道楯车墙挡住咧路。这车墙是用木头榫卯连死的,车跟车中间基本没缝儿。刘芳亮立马断定前头就是多铎大营,叫人拿大斧头、大锤砸楯墙的连接处。没一会儿,楯墙就叫砸开咧。楯墙刚被推开,墙后头“嗡”地射出来密匝匝的箭雨,箭雨里头还夹着火器“轰轰”的响!亏得刘芳亮他们有防备,提前把盾牌举到前头,叫箭跟弹丸打翻的兵娃子不多。

在劈头盖脸的箭雨弹丸子雨中,大顺军三千骑兵举着盾牌、挺着长枪冲进去咧!大营里头黢黑,只有两边骑兵马头对马头咧,才能模模糊糊看清清军骑兵的样儿。所以大顺军好些个长枪冲刺,都叫清军挡开或者躲过去咧,可清军的长枪倒是准得很,枪枪要命!

这就是多铎的鬼精处。营里头黑,营外头有火光,大顺军骑兵冲进来,清军骑兵看得真真的,所以开头大顺军吃咧大亏。大部分大顺军骑兵朝着前头好像有人的地方,跟投标枪一样把长枪“嗖”地撇出去,然后从搭在马背上的羊皮搭包里抽出锤、锏、鞭这些砸人的家伙。黑天看不太清,这号家伙什儿最管用!

两军绞到一块儿后,形势就慢慢变咧。多铎带人立马在黑影地里观战(其实啥也瞅不清),没一会儿,他就觉出不对咧。两边打到对方身上的声儿,都是“嘭嘭”的闷响,刀子砍到人身上的“嚓嚓”、“咔咔”声少得很,可被砸中后惨叫骂娘的声儿,多半是清兵满人的调调儿。

他觉着不妙,赶紧下令:“掌灯!”就几分钟功夫,大营里头的火把、灯笼都亮咧!这时候,观战的清将们才看清:大顺军骑兵都戴着涂成白色的铁面罩,右胳膊上缠着白布(左手拿盾牌,把左胳膊挡住咧)。黑地里两边一凑近,大顺军能麻利分清敌我,清军骑兵稍微一愣神,就被砸人的家伙打下马咧。

周围的火把把大营照得通亮,清军人多,没一会儿就占咧上风。两边又拼杀咧一阵,刘芳亮看斩杀多铎的机会没咧,再打下去自己吃亏,就下令大顺骑兵边打边退,打算撤回去。

多铎看出刘芳亮想溜,心说:进来容易,想走?难咧!他命令清军骑兵死死咬住不放,不叫他们脱身。这时候,周围的清军不断往这搭儿涌,越聚越多,眼瞅着有被包圆儿的危险!刘芳亮挺着铁篙枪在前头开路,可清兵死战不退,咋也突不出去,形势越来越紧火(危急)……

党守素带咧五百人,从秦家沟侧坡上去,又爬咧两级坡,才上到塬上。他们接着往东摸,弯弯绕绕走咧老半天,才绕到清军大营附近。

黑地里带路的本地人也绕糊涂咧,弄不清到底在哪搭儿,可从右边黄河“哗哗”的急水声判断,应该是在清军大营的最东头,按方位算该是潼关县陈家寨。陈家寨里头住满咧清兵,他们绕到清军大营的后背咧!

一挨近清军大营,就听见前头像炸咧锅一样,乱成一锅粥咧!党守素知道前头清营叫突破咧,正混战哩。这是个机会!在黑向导引路下,五百人从塬上往下摸进寨子,见人就杀,见房就烧,杀出寨子又杀进大营。正杀得美,后头又杀来一股人马,派人一问,是白鸣鹤带的一千人。两下里合到一处,一股劲往前杀!

找不着多铎的中军大营,党守素派人去抓个活口问问。才晓得多铎的中军大营在整个营区靠后的位置。白鸣鹤跟党守素带人没一会儿就杀进多铎的中军营咧!

多铎正指挥人马围攻刘芳亮,忽听身后后卫营大乱,火光冲天,知道坏咧!后卫营的主力都调来围攻刘芳亮咧,后头就是个空营!

多铎赶忙抽人马来挡后头冲过来的大顺军。党守素跟白鸣鹤不知道多铎在哪搭儿,就胡闯乱撞到处寻多铎的中军帐。正急得跳脚呢,一个小校跑来说,寻见个黄罗大帐,像是多铎的。他们赶过去,帐里头早空咧!底下兵娃子二话不说,把大帐点着咧。

多铎的帐篷是牛皮做的,牛皮叫火一烧,火苗子“噌噌”往上蹿,直冲天上!周围的清兵开始往这搭儿聚。俩人一合计:见好就收,赶紧撤!

前头刘芳亮叫清军围攻得狼狈不堪,紧火(危急)关头,清军后头大乱。趁清军抽兵回援的乱劲儿,在刘体纯接应下,刘芳亮带人冲出包围圈,在营外跟刘汝魁汇合,一搭里朝潼关方向撤走咧。

第二天晚上,党守素跟白鸣鹤又领咧一千五百人,给清军后营再来咧一次偷袭。

俩人第一天晚上撤出来以后,就钻进侧后方秦岭大山里一个叫母猪峪的地方。他们在前头峪口放咧斥候,躲过白天大小股清兵的搜山。天黑后,山里冷得扛不住,就带人进到峪口外不远一个叫玉圪塔的小村猫咧起来。

晚上二更天,这一千五百人又偷偷摸向清军后营,中间躲过咧几股清军巡逻队,跟头天晚上一样,顺顺当当就挨近咧清军大营。

清军明显把后营守严咧,防护沟上的土围子修得又高又结实,上头立咧三道木栅栏,想从这个方向偷营是没门咧。俩人一商量,顺着清军营寨往侧面土塬上摸。快摸到塬顶,挨近塬上驻守的清军时,没木栅栏咧,可这搭儿是两人多高的陡崖。这一千五百人就从塬上顺着土崖溜下去,钻进营寨。

党守素跟白鸣鹤留咧一百人破坏营寨栅栏,开出撤退的道儿,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直扑多铎大帐。轻车熟路,借着营地里昏昏的灯火,绕开巡逻兵,没一会儿就到咧多铎大帐前头。新扎的大帐离昨天烧毁的帐篷不远,大帐门口直撅撅站着两个卫兵。党守素一挥手,众人扑上去砍倒卫兵,冲到多铎床跟前。党守素一把掀开被子,“唰”就是一刀砍下去……

这时,后头有人惊叫:“草人!是草人!”

“呜——”一声牛角号响,四下的清兵全冒出来咧!

白鸣鹤在后头扯嗓子喊:“中埋伏咧!”随即带人往来路奔。哪还出得去啊!前头“嗡”一团箭雨,火铳“轰”一片响,当场就撂倒几十个。清军从四面冲上来,两边立马在昏天黑地里砍杀起来!

十几年的腥风血雨,大场面见多咧,第一下反应最准!这时的党守素脑子清亮得很:往回撤肯定出不去咧,右边是高塬,身后是清军一层层的营寨,唯一能杀出去的,怕是只有黄河那边咧!

党守素奔到白鸣鹤跟前,伸手拽起他,带人朝左边黄河沿杀去。杀透重围,只跟出来几十号人。乱军之中,他俩也顾不上其他人咧。在清军的箭雨中往前狂奔,边跑边左右踅摸(搜寻)。突然,党守素跑到一堆搭营寨剩的木头跟前,抱起一根短的,奔到黄河岸边,“扑通”就跳进河里!

这时,追兵已经撵上来咧。党守素的十几个亲兵返身扑向追兵,经过一阵短促的厮杀,十几个人都叫杀死在黄河沿上。清兵再朝党守素放箭时,党守素早顺水漂下去咧。

白鸣鹤运气好得多。清兵光顾撵党守素咧,他带咧十几个人从暗处溜下河,游到黄河对岸去咧。

昨天晚上,刘芳亮撤走以后,清军大营一片狼藉,到处是尸首跟伤兵,到处是余火跟灰烬。

多铎在临时大帐里大发雷霆,扬言要把前后营统领统统砍头,吓得大帐里的统领们大气不敢出。多铎发完火,冷静下来:两军对阵,叫敌人偷营是常事。不过,像今儿大顺军偷得这么成功的还真不多见。要不是地形绊住咧脚,大顺军完全能用这一次偷营,把自己打垮、打得稀里哗啦!想起来就后脊梁发凉。不能轻饶!于是他下令:撤换掉受重伤的前军统领努山;前营副统领鄂硕、后营统领莽喀还有副统领啥的,统统连降三级,从正三品降成从四品,原有职位不变,还叫他们统领前后营,戴罪立功!

统领们散去以后,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走到多铎跟前说:“老弟呀,赶紧加固营寨,严密防守,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可咱得提防从后营闯进去的那两千人马。他们撤走以后,是回潼关咧,还是还在附近猫着呢?得弄清楚,以绝后患。”

多铎一听在理,马上分派人马,朝后侧方秦岭方向搜!

一千五百人的队伍,对附近老百姓来说不是个小队伍,况且是天明时撤走的,不可能不留印子。

清军搜寻的人在几个小村子打问,得着准信儿咧:这一千多大顺军晚上撤到秦岭北麓一个叫母猪峪的地方去咧。扮成本地农民的斥候打探的结果,也证实咧这消息。

多铎知道这情况后,立马跟手下统领们商量,要不要马上剿灭大顺军这股人马。大部分统领认为派兵去围剿,容易打草惊蛇,大军还没到,这股人马早跑咧。都觉着应该先稳住他们,然后再出其不意,一网打尽。

清军四下里撒开斥候,把党守素跟白鸣鹤这一千多人盯死咧。

天黑后,斥候来报:这股人马钻进附近一个叫玉圪塔的小村子咧。这是个全歼的好机会!多铎安排人马,准备三更以后,等他们睡死咧再下手。

人马已经出动咧,这时斥候又来报:大顺军已经出咧藏身的小村子,朝大营方向过来咧。

“难道他们今黑咧还要劫营?真是贼性不改!”

多铎传令:没出营的人马先甭动,已经出营的人马藏起来,看他们想弄啥。

清军斥候一直盯着他们,看着他们摸上附近高塬,好像从塬上溜到塬下大营咧。

党守素跟白鸣鹤他们钻进咧多铎设下的套儿,所以才损失得这么惨!

全歼咧偷营的这一千多大顺兵,多铎才算把胸中这口闷气出咧。他心想:他们的招数用得差不多咧,该咱上咧!

多铎传令:前锋营代努山的统领鄂硕,立马进攻牛头塬,限三天之内拿下!

鄂硕自己带一千人,会同原先在牛头塬边上固守的两千人当主攻,从牛头塬东侧牛角处往塬上攻。护军统领图赖带两千人,在歇马沟“牛嘴”那搭儿,从南往北攻,当辅助。

马世耀派督尉程金茂守牛头塬。

在牛头塬上,两军在塬东北侧以天然形成的小东马沟为界。小东马沟往南伸进塬上一百多米,几乎把东侧牛角跟塬体整个割开咧,就剩几十米连着。这几十米有一大段比较平坦,程金茂的兄弟部总程金泉早挖好壕沟守着咧。小东马沟西沿到塬北侧人工挖出的壕沟边上,摆满咧拒马、铁蒺藜、陷坑、栅栏。里头广布火器:有原始的单管手炮、三眼铳、大抬杆、虎蹲炮、火箭,还有大量装备的佛朗机轻型火炮跟弓弩。所有箭头都在粪坑里泡过咧!古时候消毒手段少,叫箭射中的人,最后可能不是流血死的,是伤口烂(感染)死的。弓箭兵常用“金汁”(粪汤)泡箭头,金汁好找,粪里细菌又多,射中人一烂,没法治,就死咧。

牛嘴处由部总刘立业带人,依地势在附近的村子挖壕守着,设的火器跟程金泉东北侧一样。各处沟沿、塬沿上分别由各部哨总分段把守,防清军偷袭。程金茂在塬上万家岭坐镇。

清军在牛头塬东北侧跟南侧同时开打时,他们的前锋也往西一直扑到金陡关下,冲击金陡关。两边耗咧两天,互有死伤,清军一步也没前进。

第三天,清军早早吃过饭,就向牛头塬进攻。

在昨天夜里,李自成的加封诏书到咧:封程金茂为果毅将军;程金泉和刘立业也都晋一级,封为掌旅;程金茂赏金五百两,程金泉和刘立业各赏金三百两。程金茂回来,把五百两赏金都给各营各哨分咧,自己一两没留。同时下令:凡临阵退缩的,杀无赦!凡丢失阵地的,杀无赦!!

这一天清军的进攻,是精心布置下的。

头天夜里,鄂硕吃过饭,坐在帐篷里愁眉不展。忽报统领努山骑马赶到,鄂硕赶忙出账迎。

努山前几天叫刘芳亮偷营时被弓弩火器打成重伤,在床上躺咧几天。他听说鄂硕两天也没攻下牛头塬,急得不行,不顾伤痛硬撑着骑马过来咧。

鄂硕把努山接进帐篷,让努山躺在自己床上。

努山听完这两天进攻情况,问鄂硕第三天打算咋攻?

鄂硕说:“正面硬攻怕是不行咧。我想明儿个组织几十股子精兵,顺着大小沟底跟土塬斜坡同时往上攻!明儿个说啥也得拿下牛头塬!”

努山听完长出一口气:“着啊!早该这么弄咧!”又跟鄂硕商量到很晚,努山才在亲兵搀扶下上马走咧。

第三天,清军攻得更凶咧!大将军炮跟佛朗机炮排成排,轰击小东马沟跟留村阵地。北面塬上缓坡地跟铁沟里头大小伸向牛头塬的沟底,都有清军往上攻的人马。

刘立业带人正跟清军对轰呢,忽听后头阵地大乱!一百多名清军步兵,猛地出现在刘立业身后!

昨天晚上,努山给鄂硕指咧一条路:让他挑一百名巴亚喇勇士,由得力的人带着,先偷偷钻进远望沟,找能上牛头塬的岔沟猫起来,等清军进攻时再突然杀出来!

鄂硕送走努山后,把护军统领图赖找来,把努山的意思说咧。图赖当场表示:愿夜里就带人潜入远望沟!

图赖提前在附近村子花大钱雇咧个没出去躲的老汉。在老汉带领下,黑夜里钻进咧远望沟底。

趁着清军进攻,守军注意力都在前头咧,图赖带一百人从远望沟的岔沟里冲上来,从后头猛砍守卫的大顺军兵!大顺兵都蒙咧,不知道清兵从哪搭儿冒出来的。守阵地的大顺兵多是李自成撤回潼关时沿途新招的,好些还是硬拉来的。这号人挖壕守着还行,一打野战立马就垮咧!

刘立业回头一看,清兵已经杀上来咧!这时他身边还有三百来个老弟兄,大家“嗷”一嗓子拥上去,挡住清兵。同时,刘立业赶紧派人去万家岭给程金茂报信求援。人刚派走,南面清军在统领嵩祝带领下攻上来咧!他们趁大顺军混乱、火力弱咧的当口,越过壕沟,破坏掉拒马啥的挡头,杀散凭壕死守的大顺军兵,直扑面前的几百号人!刘立业拼死抵抗,死战不退,最后跟自己身边的三百人全都战死咧!

程金茂得到南面吃紧的信儿,带一千人赶过来,还没到留村一线就叫冲上来的清兵拦住咧!两边这通好杀!

清军上来咧些骑兵,更多是重甲步兵。交手没多长时间,程金茂带的人就顶不住咧,纷纷后退。他派人通知自己兄弟程金泉,带人往万家岭撤!

万家岭是塬上一个略大点的村子,为咧防土匪抢,村四周有一圈土围墙。程金茂退回万家岭时,身边只剩五百多人咧。

这五百人立马上咧寨墙,阻挡清兵进攻。正杀得激烈,程金泉带几百人退回来咧,闯进寨子,见到程金茂。程金茂立马命程金泉带一部分人去麟趾塬找牛万才,请求派兵来救牛头塬。

紧火(危急)关头程金泉不肯走。程金茂一脚把他踢咧个跟头!没办法,程金泉含泪离开。

程金泉奔上麟趾塬魁星楼找到牛万才。牛万才马上带两千人跟他一起去救牛头塬。

到麟趾塬边,就见从牛头塬逃回的士兵乱纷纷地从金陡关逃回潼关,也有从远望沟里跑回麟趾塬的。逃回的人带来个坏消息:万家岭叫攻破咧,程金茂死在乱军之中咧!

程金泉放声大哭!

牛头塬陷落的消息像块冰,砸在李自成心头。马世耀不甘,数次遣兵猛攻,塬上清军阵地却如磐石,徒留闯军尸骸枕藉。李自成望着伤亡簿,终于挥手制止了这无望的争夺。他严令马世耀:增兵麟趾塬,广布火器,死守!

另一翼,刘芳亮的夜袭也撞上了铁壁。清营戒备森严,几番尝试,只换来零星火光与自家儿郎的折损,寸功未建。

年关将至,刺骨的寒意冻结了战场。双方隔着破碎的山塬与冰封的沟壑,偃旗息鼓,各自舔舐伤口。但这份死寂,比厮杀更令人窒息。李自成清楚,多铎在等。等那足以碾碎潼关坚城的巨锤——明朝降将孔有德押送的红夷大炮。

孔有德,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大明火器优势崩塌的象征。他本是皮岛主将、东江镇总兵毛文龙的养孙、参将,毛文龙曾赐名“永诗”。天启年间萨尔浒惨败后,明廷在辽东步步失据。为抗后金,阁臣徐光启力主“以西洋大炮制奴”。宁远城下,袁崇焕倚仗火炮之威,重创不可一世的后金铁骑,甚至令枭雄努尔哈赤饮恨而终。此后经年,凭借火炮,明军竟在宁远一线苦苦撑住了局面。后金虽也仿铸,却粗劣不堪,难撼明军火器之利。

然而,袁崇焕诛杀毛文龙的刀光,也斩断了孔有德的忠诚。一场吴桥兵变,孔有德裹挟部众,携带大批精良火炮与铸炮图谱,决然投金。这惊天一叛,不啻于将大明最锋利的科技利刃,双手奉予强敌。皇太极大喜过望,亲迎十里,行以女真人最隆重的“抱腰礼”,旋即封其为“恭顺王”。大明苦心孤诣的火炮壁垒,轰然洞开,转眼成了后金摧城拔寨的獠牙。如今,这獠牙,正指向潼关咽喉。

新岁元日,寒霜铺地。宋献策早早入行宫拜年。礼毕落座,这位军师捻须问道:“万岁,可知潼关内有一‘树王’?”

李自成略一颔首:“略有耳闻。”

“其典故,万岁可曾知晓?”宋献策追问。

李自成微觉诧异,随口应道:“似是三国旧事,与魏武帝曹操有关?军师何故问此?”

宋献策不答,自顾沿着思路续道:“相传汉末曹操征马超,兵败潼关。马超追杀甚急,于今日东大街处,堪堪撵至马头衔马尾!马超挺枪直刺,眼看曹贼命在顷刻!电光石火间,曹操坐骑忽地斜掠,竟现出一株合抱巨槐!马超收枪不及,长矛‘夺’地一声,深扎树干!战马惊嘶侧避,几乎将他掀落。待马超拔枪回神,曹操早已遁远。后曹操登基,感念此树救命之恩,敕封‘树王’。潼关百姓,岁时祭祀,相传灵验非常。值此危局,万岁何不遣人祭之,或可得神树庇佑?”

李自成恍然。入关时确闻此树灵异,也曾动念,奈何军情如火,转眼抛诸脑后。今逢新年,宋献策提起,心思复萌。身为“万岁”,亲祭一棵千年古树,传扬出去确有些难堪。可……望着窗外萧瑟的潼关城垣,多铎大军的阴云压顶,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也成了溺水者眼中的浮木。

“罢了,”李自成终是开口,声音低沉,“速唤牛金星来。你二人,随朕微服一行。”

三人轻装简从,悄然来到东大街。那株传说中的“树王”赫然矗立,躯干需四五人方能合抱,巨大树冠如撑开的残破伞盖,半边枝叶已然枯死,虬枝刺向铅灰的天空。树身之上,一道五六寸长、二三寸宽的深疤触目惊心,正是传说中马超留下的“枪眼”。树前香案上,青烟袅袅,显然平日香火不绝。

随从默默摆上祭品:专奉神佛的兔头、谷集、麦集,馒头堆叠的“馄饨山”,粉捏的元宝,面塑的猪头……李自成肃立香案前,亲手点燃三炷香。青烟缭绕,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头。他俯身下拜,心中默祷:“树王在上,自成诚心叩首。望祈神力护佑,助我义军杀败多铎,保潼关黎庶平安,基业无虞!”冰冷的空气里,只有香火燃烧的细微哔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刁斗。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转眼到了正月初九(1645年1月9日),潼关的空气骤然绷紧。地平线上,旌旗猎猎,烟尘蔽日。清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率领着汉八旗精锐重器——“乌真超哈”“注:满语“重兵”,指炮兵”部队,终于抵达战场。在他们之前数日,正蓝旗固山额真阿山、马喇西已率劲旅自山西蒲州渡河,增兵到位。

清军的营盘仿佛一夜之间膨胀数倍,肃杀之气弥漫四野。两天紧张的哨探与部署后,正月初十一(1月11日),沉寂多日的战鼓,终于以毁灭的节奏擂响!

孔有德带来的红夷大炮,被推上了预设的炮位。这些二十年前才由荷兰人(时称“红夷”)传入中国的钢铁巨兽,第一次在决定中原命运的战场上,发出震彻天地的怒吼!炮身长近二丈,黝黑的炮口狰狞地指向潼关城垣。它们甫一现身,便令明军昔日引以为傲的佛郎机黯然失色。清廷讳言“夷”字,故称其为“红衣大炮”。

这是一种前装滑膛的战争之神。口径逾十厘米,重量自千斤至万斤不等,炮身重心处铸有圆柱形炮耳,架于炮车之上,可精密调整射角。炮管整体模铸,工艺精湛,炮身铸有准星照门,赋予其超越时代的精度。装填进炮膛的球形实心铁弹,在巨量火药的推动下,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扑目标!

“轰——隆——!”

“轰!轰!轰!”

沉闷如滚雷、尖锐似裂帛的炮声,次第炸响!每一次轰鸣,大地都为之震颤。炮弹划破长空,带着肉眼可见的死亡轨迹,狠狠砸在潼关古老的城墙上!砖石崩裂,烟尘冲天而起,坚固的关城仿佛在巨人的重拳下痛苦呻吟。那“发之可洞裂石城,震数十里”的恐怖威力,在这一天,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射程远达七八里的炮弹,不仅是物理的摧毁,更是对守军意志的残酷碾压。

硝烟弥漫,遮蔽了冬日的阳光。李自成站在城头,脚下的震动清晰地传来。他望着城外那喷吐着死亡火焰的炮阵,眼中映着火光,也映着深深的凝重。孔有德带来的,不仅是炮,更是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根铁秤砣。潼关的命运,在红衣大炮的怒吼声中,剧烈地摇晃起来。

孔有德的“乌真超哈”炮兵,绝非寻常炮队可比。其骨干乃袁崇焕苦心打造的关宁铁骑旧部,又经西洋火器专家倾囊相授,深谙弹道学、几何学与物理学之妙。他们推演计算炮弹轨迹,其精准度远超依赖经验操炮的传统炮手。这支由叛将带来的力量,彻底颠覆了明清双方的火力天平。红夷大炮那远超大顺军所有火器的射程,使得战场成为单方面的屠杀场。大顺军纵有火器万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毁灭性的铁弹从天而降,将金陡关坚固的砖砌关墙撕扯得千疮百孔,巨大的缺口与蛛网般的裂痕遍布城关。

炮火稍歇,浓烟未散,清军步兵的总攻便如潮水般涌来!无数楯车被推向前线,如同移动的堡垒,缓缓碾过遍布弹坑的焦土。

这些特制的楯车,前方设双层厚木板,层间以沙土夯实。首层厚板竟达五六寸(15-18厘米),如同披挂重甲,大顺军的箭矢、火铳铅丸,乃至佛郎机炮的小弹,撞在上面纷纷弹开,难以撼动分毫。每逢攻坚,清军必以此物开道,既能大幅减少伤亡,更能有效遏制大顺骑兵的凶猛反扑。

楯车之后,清军步兵引弓如满月,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越过楯车,狠狠攒射向城头,压得守军难以抬头。大顺士兵在炮火的余威与箭矢的呼啸中死守阵地,用尽一切手段还击。然而,他们的反击对那龟壳般的楯车收效甚微,自身却在对方连绵不绝的箭雨下不断减员,处境愈发艰难。

潼关各处,大顺将领皆临危受命:刘宗敏坐镇东门城楼,居中调度;刘芳亮扼守麟趾塬,防备清军绕袭秦岭隘口;马世耀率部在远望沟内阻击偷袭之敌;而牛万才,这位悍将,则亲自登上了金陡关那已摇摇欲坠的城头,直面最凶猛的冲击。

连续三日,金陡关与麟趾塬在红夷大炮的咆哮中颤抖。清军推着楯车抵近关墙,架起云梯,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牛万才嘶吼着指挥守军,滚木礌石如雨砸落,弓弩齐发,震天雷在敌群中炸开,火油泼下燃起烈焰。

第一天,那些悬在垛口、用以遮蔽箭矢和铁砂的木幔与泥糊草帘,便在炮火中化为齑粉。虽连夜补充,次日又遭同样命运。火药消耗巨大,西安方向昼夜不停运送补给。更棘手的是,喷吐烈焰的猛虎油壶被炮火毁坏殆尽,火油储备也即将枯竭。无奈之下,守军只得架起更多口大锅,熬煮那散发着恶臭的“金汤”——滚烫的大粪汤。

第二天,孔有德的炮群再次怒吼,将更多垛口轰塌。清兵觑准缺口,将云梯架上断壁残垣,举着盾牌蜂拥而上。一锅锅滚烫的金汤兜头浇下,混杂着残存火油的烈焰腾起,攻城的清兵竟似铁铸铜浇,顶着灼烫的剧痛与恶臭,踏着同袍焦黑的尸体继续向上攀爬!牛万才双眼赤红,喝令士兵用守城拐枪猛凿云梯两侧和正面的敌人,一旦凿中,城上数人合力向一侧猛拽,将中枪的清兵狠狠甩下城去。若有清兵逼近垛口,滚木、巨石、碎砖瓦片便如冰雹般倾泻而下。

清军攻势如浪,一浪方退,一浪又起,轮番上阵的皆是生力军,不给守军丝毫喘息之机。

孔有德麾下的老炮手,操炮十余载,技艺已臻化境。当清军步兵蚁附攻城时,他们的炮口便精准转向关后黄巷坂的通道。炮弹呼啸着砸在援兵必经之路上,掀起冲天土浪,有效阻断了麟趾塬与黄巷坂内大顺援军的增援路线。尽管此时的炮火密度远非后世可比,但这般精准猛烈的远程轰击,已然超出了大顺将士的想象,将他们死死钉在原地。

日头过午,清军的攻势非但未减,反而愈发狂暴。数次险情中,清兵几乎就要在城头站稳脚跟。牛万才心急如焚,连连向后方催要援兵,但炮火封锁之下,增援如同杯水车薪。

清军护军统领图赖眼中寒光一闪,他点选了二百名来自东北白山黑水的索伦勇士。这些剽悍的汉子,膀大腰圆,常年与虎豹搏杀,此刻在后营饱餐战饭,痛饮了犒赏的潼关烈酒。趁着关上守军疲惫不堪、防线动摇之际,他们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如同出笼的猛虎,狂呼着攀上云梯!守军拼死抵抗,连空了的金汤锅都奋力砸下。索伦兵悍不畏死,前仆后继,一队被打落,另一队立即补上,攻势连绵不绝,凶悍异常。